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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辛力正当盛年,但在海南文坛却是位宿将,以出众的文学批评才华而闻名。自1990年代以来,辛力众体兼善,评论、小说、诗歌、散文,指点文学河山,纵横文化江湖,一时颇为活跃。
对于海南诗坛来说,我是一位迟到者。因为特殊的机缘,我介入了海南诗歌史的研究。当我广泛地接触海南诗史的研究时,黄辛力一再进入我的视野。他当年的文学才华和敏锐的批评眼光给我很深的印象。
或许由于为其批评家的风采所掩,我从来没有把黄辛力看作一位诗人。虽然我知道,他曾是在海南诗史上留有重要一笔的大学生诗社“红帆”诗社的元老,一直以来还是海南最重要的本土诗歌社团“海南诗社”的中坚人物。我想当然地以为,那不过是一般性地介入罢了,正如有些诗歌活动家从来不写诗一样。
忽然有一天,黄辛力给我发来一部诗稿,嘱我作序。我才发现这位我经常在文学批评研讨会上见面的批评家原来还是一位诗人。应该承认,我最初的阅读兴趣完全建立在好奇心上。
我系统地阅读了他的诗作。灯下细读,一个更为清晰,与批评家的黄辛力不同,更与日常的黄辛力不同的诗人形象在纸上站立起来,我重新打量起这个新的黄辛力,也渐渐明白了写诗,甚至选择文学对他而言具有更深刻的内心依据。
直到目前为止,我对黄辛力的人生经历几乎完全不了解。但通过诗歌阅读,我更内在地获得了他的生命史与精神史线索,虽然它可能并不与黄辛力真实的传记性背景相吻合。古人解诗讲究知人论世,我则逆向而行,诵其诗,知其人,并进一步感知了其内心中沉淀的时代背影。
顺着他的诗笔的指引,我看到了一个海南本土少年的成长史,他物质缺乏却精神充盈的童年记忆,平稳安适却苍白乏味的城乡经验,及其二者之间持久的冲突。这种冲突转化为诗人内心的自我对话,它进一步呈现为诗中对现代生活的顽强抗辩,也呈现为美学上的古典世界与现代世界的风格上的张力。
黄辛力属于那种面向自我内心进行写作的诗人,美学经验的内倾性很强,这种写作人格,注定了他不会刻意地记录外在的历史,而更加注重记录内心的历史。但是,恰由于黄辛力对内心世界的看护,反倒意外地存留了历史在一代人心灵中的投影,也更真切地探知到了历史的幽暗筋络,他以内心的触须接通了历史的潜在本质,于是,他不期然间铭刻了时代的精神变迁的踪迹。这是奇妙的艺术的辩证法。
在我看来,黄辛力的诗折射了海南生活世界在近二十年来的深刻变迁,以及这种变迁对海南本土的人们所造成的精神震荡。诗人笔下的童年与少年记忆与当下城市生活的对立,潜在的呈现的正是“纯正的”、“自然的”“本真的”海南生活与“开发热”以来现代世相的对立,在这里,流露出作为一个本土诗人面对自己心爱的独特的生活样态无可挽回的流失的忧伤。
在黄辛力的诗中,带有古典风格的乡土意象,作为传统中国生活方式的象征,很少完整地出现在一首诗中,它总是被不和谐的城市场景所打断,所干扰,因而显得不再完整。这种残破性本身就是一个象征:农业意象以一种不对称的弱势地位显示了一种被包围被残食,无奈抵抗并退守的姿态。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两组意象在黄辛力的诗中构成了一种持续的张力结构和戏剧性对话关系。
良田与高楼/牛群与车流/洼地与大海/白色的胴体与黄色的胴体/都定格在一个画面里/今天和昨天都在眼前晃动/我在享受今天/但我更怀恋过往/怀恋那片红与绿
在黄辛力的诗,红与绿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常用色彩,绿是植物的色彩,红是海南本土花木与果实的色彩,它们象征着美好的生命力。
与乡村生活相比,城市生活的形象就很不美妙了,总是显现出一种内在的阴郁气质。现代生活具有无处不在的阴冷。因而,多年的城市生活仍不能真正驯服诗人的一颗农业时代的心灵,他只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寄身城市,虚于委蛇,勉强跟它周旋罢了。
于是,我们在黄辛力的诗中经常看到一种逃离的冲动,农业时代的青春,是逃亡的方向,它指向在别处的生活。但这种虚拟的彼岸是脆弱的,对此诗人非常清楚,他只不过是在勉强维系一个残梦罢了。这些诗正是他不对自己说破的心事。这也是他的诗所流露出来的真正的伤心处。于是,他的诗显出淡淡的梦幻色彩与感伤气息。在这一点上,他既区别于偏执于农业的唯美色彩,顽固追求土地崇拜的神话性诗人--他没有那么强烈的田园色彩;也区别于那些过于看透现代生活的颓废诗人,或醉心于搜寻并收集现代生活微小趣味的城市游荡者。黄辛力,一个内向的,念旧的诗人,无法与现代生活和谐相处,也清醒地知道田园梦难以寻觅。那怎么办呢?只好把童年记忆中的田园梦换作三杯两盏淡酒,来勉力抵挡现代都市生活的晚来风急了。写诗只不过是一场逃离现代生活的浅醉罢了。
偷走李白诗行里的酒/醉倒在椰林小径上/把诗意留在唐朝/留在大河大山/留在春夏秋冬/留给那些大写的人……
我是个琼州土著/李白的酒让我/醉了又醉 搜肠刮肚/倾尽力气和激情/誓与南海潮一起疯狂/不是我失语/我只会在平平仄仄中/用海南方言压韵/东歪西斜的跳着盅盘舞……
我醉了,走过李白的诗行/走出了唐诗宋词/走遍了大江南北/却走不出故乡那首古老的歌谣……
[ 序与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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