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陆胜平 　　24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曾与沈醉先生相识。 　　生于1914年的沈醉，1996年去世。他长期服务于国民党军统局，28岁时就任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曾深得军统特务头子戴笠的信任，后任国防部保密局云南站站长、国防部少将专员、云南专员公署主任，还任过中将游击司令等，跻身于国民党高级将领之列。由于工作关系他认识很多国民党高级将领和高层人物，但他身上几乎没有沾染国民党将领和官场的恶习，如打牌、抽烟、喝酒、贪污受贿、玩女人等等，这在当时国民党官场上是罕见的，这完全归功于他母亲的教诲与严训。 　　沈醉的父亲早逝，他是由母亲一手抚养成人的。沈醉之母名罗裙，是清末最著名的诗社———南社的成员，以擅长诗词而著称。沈醉的名字就是母亲根据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如梦令》词中“沈(古汉语中‘沈’通‘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归舟”而取。他幼年起母亲就教他读唐诗，所以直到老沈醉也能背诵很多唐诗，沈醉一直爱写诗词，无疑也是受了母亲的熏陶。 　　我军解放大西南的时候，沈醉等人拥护云南国民党将领起义，对全国解放是有贡献的。1960年11月，沈醉被人民政府特赦，后被安排到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任委员，先后写了《我所知道的戴笠》《杨虎城将军被害经过》《保密局内幕》等十多篇很有史料价值的文章。在我刚成年的时候，对已反正过来的沈醉还不甚了解，但后来看了他写的《一个军统少将的自述》，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与他偶尔相识，至今对他一直有着一份崇敬。 　　初见沈醉 　　那是24年前的事。 　　1986年的12月，安徽电视台摄制春节文艺晚会，特邀沈醉参加一个节目，当时在安徽工作的我，因被摄制组邀请搞宣传，因此与沈醉巧遇了。 　　沈醉到合肥，犹如电影明星到来一般，引起新闻宣传等部门的关注，电视台怕记者及有关人士过多打扰他，专门搞了一个与沈醉的集体见面会，这个见面会，犹如一个迎春茶话会，桌上摆满水果瓜子，当时担任安徽省副省长的杨纪珂，也参加了这个见面会。因当时资讯不发达和宣传欠缺，许多人除了在沈醉先生的著作上见过他过去的照片外，对他现在是何形象根本不清楚，所以在沈醉没有到会之前，大家议论纷纷，猜测他会是什么模样，对即将见到沈醉有一种莫名的好奇和激动。正当人声嗡嗡时，突然听得主持人一声“沈醉同志来了”，霎时间，我们的眼光全部投向入口处，但见沈醉戴着金丝边眼镜，着西装系领带，手执红木细杖，他精神矍铄，风度翩翩，白皙细腻没有多少皱纹的长方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稳步走进来。那一声“沈醉同志”的称呼和沈醉温文尔雅的形象，立刻把我们之间的心灵距离拉近了。 　　沈醉坐下后，主持人说，沈醉同志今天来和大家见面，大家有什么想法，随便说，我们征求过沈老的意见，他很愿意和你们交流。这一下，会场又活跃了。会上，我向沈醉提了国民党的《六法全书》与我国现在的宪法有何本质区别这个“不大得体、不太礼貌”的问题，这引起了沈醉先生的注意。但他没有回避我的问题，而是反应快捷地回答：国民党的法律是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我们的法律是维护全国人民利益的，这就是它的根本区别与不同。沈醉回答得言简意赅，立场明确，当时就让我对他产生出一种敬佩之情。 　　因这次是集体见面，时间也不宽裕，我与他之间没有进行个别交流，但相互都有了较深的印象。 　　沈醉的认真 　　沈醉是个十分认真办事严谨的人。据传，沈醉在起义之前，同僚给他起草了一份起义电文，让他抓紧在上面签字。那时情况确实十分紧急，但沈醉还是很认真地看了电文，感到这种行文不符合军统特务的行文规定，他部下一看就知道不是沈的意思，便说：“这样不行！还是我亲自起草。”当时看押他的军官说：“这种时候你自己越写越乱，还不如就在上面签个名。”但沈醉说，这种行文即使签了名，也起不了作用，还是自己写。沈认真地思考了内容，然后提笔一挥而就。果然，他的电文发出后，其部下人人明白这是“上峰”的原意，皆投降起义。 　　这次，我也领教了沈醉的认真。 　　当天晚上，电视台就给沈醉录制节目。我现在还记得，沈醉的节目就是表演书法，内容写的是统一祖国方面的，同他一起“表演”节目的，还有当时的安徽省政协主席张凯帆，我等一干人作为围观的观众在镜头里做陪衬。 　　一张六尺宣纸铺在宽大的条桌上，沈醉看了看桌面上的纸，感觉略有不平，便请我们将纸的四角压平。对书法，我们是门外汉，拉纸压纸都不在行，纸反而起了皱纹。他便对我们说，纸要轻轻地拉平，不能压得过猛，这样反而不平，字也就写不好了。我们按他的意见做好，他又用镇尺将纸摩平，然后才提笔在宣纸前谋篇布局，然后沉着地一笔一划书写，一气呵成。 　　节目拍完后，在场外我请沈醉为我所在的报社题词，偏偏一时找不到像样的纸，我说，沈老，你就写在我的笔记本上吧。沈醉摇摇头，说，那太不认真了，还是找一找吧。后来，我找到了几张电视台的空白信笺，问沈醉，这可以吗？他这才点点头，坐下来拿起自带的钢笔，认真地在这信笺上写下：加强法制，教育人民，为四化作贡献！沈醉  86年12月3日于合肥。 　　沈醉先生做事认真一丝不苟的作风，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沈醉的坦诚 　　想不到一天之后，在安徽省首届青少年专题邮展上，我与沈醉又见面了。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这次我们是第三次见面，就像熟人那样没有多少拘束了。我无心看展览，只想与他多聊聊，就一直伴他左右。也是机会给了我，沈醉略看了部分展框后，到休息处休息，我便马上坐到他身边，与他交谈起来。我记得开始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你名字是“醉”，是否很能喝酒？他淡淡一笑，说：“这要讲到我的母亲，她很喜欢李清照的词，在生我之前，正好在读李清照的《如梦令》，其中有一句‘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古字‘沈’‘沉’相通，于是她给我取名沈醉。”之后，我们谈话投机起来，他还主动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比如包公祠内那口称为廉泉的水井，现在井水清不清等。 　　在交谈中，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对他来讲应该是个敏感不太愿意回答的问题，这就是你对你自己在解放前的事情究竟怎么看？他稍微想了一下，先问我，不知你读过我的《我这三十年》《一个军统少将的自述》两本书没有？我点了点头说：“读过，我的父母亲抗日时就参加了共产党，我是很爱看这种描写国共两党斗争的书的。”他也点了点头，回到我的问题上来。 　　沈醉说：“我可以这么说，我们参加国民党时，也是为了革命，都是些热血青年，许多人包括我，对国民党是抱有前途理想的，对国民政府也是抱有希望的，所以，不论在任何工作岗位上，是很敬业的，可以用忠于职守形容。那时我们有一句话，叫做“命令重于生命，工作岗位就是家庭”，我想你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我们那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工作态度。因此，对想推翻国民党政府的人，我们与他们的斗争是很自然坚决的。但蒋介石违背了民意，我们也没有这个先知先觉，结果就跟着他走到了人民的对立面，这个教训是很深的。1961年，周恩来总理对我说，“认真总结历史，写好史料”，我现在还是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我是不会忘记周总理对我的叮嘱的———‘革命成果来之不易，我这过来之人，要写好史料，教育人们，做一个热爱人民、热爱国家和社会主义事业的合格公民。’” 　　沈醉这番坦诚的话，我长久的记着。今天，又回忆沈醉先生的音容笑貌，翻看我当年的笔记和与他的合影、他给我的签名，我心里只有这句当年杨纪珂先生的话送给他：沈老，你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我们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