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 一 　　宋氏家族扬名世界，于是人们热情潜挖这个家族奠基人宋耀如的身世，以至于有关他祖籍的说法，就有山西与河南两种。 　　最早的记载，还是出自美国记者埃米莉·哈恩所著《宋氏家族》（1941年）之中。这本书的英文名称是The Soong Sisters，作者是Emily Hahn（埃米莉·哈恩），1941年在美国纽约出版。书名译成中文应为《宋氏姐妹》，但新华出版社1985年出版中译本时，将其译为《宋氏家族———父女·婚姻·家庭》。 　　埃米莉·哈恩在书中说：“宋氏家族祖籍在山西，在耀如诞生的前几年，由于内战逃往海南岛。他的祖先加入了华南其他开拓者的行列。并且把家族的分支伸向美洲大陆，沿美国东海岸做起生意来。”人类的迁徙固然与战乱相关，但说宋耀如的祖先在他诞生“前几年”逃来海南岛等说法，显然是不实之词。这段话给予我们的唯一价值，只能说是作者指出了宋氏家族的祖籍是在山西而已。 　　此说后为斯特林·西格雷夫《宋家王朝》（1985年）因袭而放大：“查理的祖先住在北方离大海几百英里的山西省。他们像其他许多中国人一样，在一六四四年满族征服之后被历次动乱所迫而南迁至广东省，又渡海到海南岛避难。” 　　美国传媒力量强大，掌握着历史传播的“话语权”，于是当他们的图书翻译成中文出版时，其影响就传至国内，人们遂信以为真，以此为据叙说宋耀如的身世。 　　于醒民等著《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中就这样说：在文昌，韩姓大都经商。其先人可远溯到春秋战国时代的韩国之君。传说暴秦灭韩后，一位韩国公子不愿臣秦，便以货殖为业。这是韩家最早的开业祖先。明代，韩姓商人在山西经商，享有盛名。清兵入关后，韩姓族人忠于皇明，乃举族南迁，最后渡过雷州海峡来到海南岛。 　　作者在书中甚至还借宋耀如的口，说出他的祖先是山西人。书中写到宋家1914年流亡日本时，宋耀如与孔祥熙认识，宋邀孔到家作客，并请宋霭琳和宋庆琳陪客人聊天，还特意关照孔祥熙说：“你随便一点，象在自己家里一样，不必客套。你是山西人，我们宋家的祖先也是山西人，咱们还是老乡呢?” 　　那么，宋耀如的祖先是否山西人呢？ 　　在如今汗牛充栋般的宋氏家族资料中，我们常可以读到与海外出版物说法完全不同的介绍，说是宋耀如的先族原居河南相州之安阳，早在南宋年间，族人韩显卿南迁，先到浙江会稽县任县尉，后入粤任廉州太守，1197年抱宗谱南渡琼州，定居文昌县锦山地方。 　　这些说法其实源于韩氏族谱。但是，能读到《韩氏族谱》的人毕竟不多，因此宋耀如的祖籍是河南安阳的说法，就得依靠其他的途径来加以传播。 　　韩拱丰等执笔的《宋庆龄原籍考实》（1987年）中就说：“宋庆龄的先辈是客家人，原住河南相州之安阳，早在南宋(1126一1279)时期，由于受中亚部族侵入时南迁，有一个叫韩显卿，到浙江会稽县任县尉，又入粤任廉州太守，公元一一九七年渡琼定居文昌锦山所蕃衍之后代，清朝时宋庆龄祖上居罗豆市圮乌坡村，后又移居昌洒区古路园村。”当中说宋庆龄的先辈是客家人，也只是一家之言。 　　尚明轩、唐宝林著《宋庆龄传》（1990年）写道：“宋嘉树远祖是河南相州安阳人。相州安阳是战国七雄之一‘韩国’的所在地。北宋时，大臣韩琦就是相州安阳人，他抵御西夏入侵时，建有显赫功勋，被封为魏国公。后北宋衰亡，韩家被迫南迁，族人韩显卿曾任广东廉州太守。1197年，韩显卿抱宗谱南渡琼州，定居文昌县锦山，成为韩姓渡琼第一代人。以后，韩姓家族就在海南岛繁衍下来。传到宋嘉树曾祖父韩儒循这一代时，已是第二十世了。宋嘉树的祖父名韩锦彝，祖母吴氏，生有二子，鸿翼和鹏翼。”这段文字还有些讹误。 　　陈漱渝在《宋庆龄祖籍考察纪实》（1990年）中采信说：“事实上，宋庆龄的远祖是河南 　　相州安阳人。战国七雄之一韩国的版图就在这一带。到了唐代，相州的辖境包括今河北成安、广平和魏县西南部和河南安阳市、汤阴、林县、内黄及濮阳的西南部。相州安阳韩姓中的名流，首推以抵御西夏闻名的北宋大臣韩琦(1008-1075年)。《宋史》卷三百一十二有《韩琦传》，说他‘相三朝，立二帝，厥功大矣’。民族英雄岳飞也是相州人，少年时代曾在韩家为佣，可见韩姓是当地一个大户。”但是，陈文在这里没有回答《宋史》中立传的韩琦，与韩教准（宋耀如）先人的关系。 　　解力夫、冯光著《宋氏家族》（1996年）中说：“根据史学家们的考察，宋氏家族可以往上追溯24代。宋耀如出身韩氏家族，早在10世纪的北宋时期，韩氏家族祖居河南相州安阳地区，其远祖韩琦曾因戍边之功被封为魏国公。12世纪时期，北宋衰亡，韩氏家族开始了千里大迁徙的历险过程。韩氏家谱记载，为避战乱，公元1197年韩氏族人从原住地河南安阳到达广东廉州。12世纪末，韩显卿冒险渡过琼州海峡，来到当时尚属蛮荒之地的海南岛文昌县的昌洒区古路园村，从此开始了韩氏家族在‘天涯海角’的拓荒生涯。”这里不知是哪些“史学家”的考察，而韩氏家谱的记载也不是1197年韩氏族人从原住地河南安阳到达广东廉州，韩显卿在12世纪末冒险渡过琼州海峡。 　　盛永华主编《宋庆龄年谱》（2006年）在史界获很高评价，当“安阳之说”被写入是书时，人们看到的便是定论：“韩氏远祖是河南相州安阳人，宋宁宗庆元三年(1197年)韩卿偕家眷和族谱南迁渡琼，定居于文昌县锦山区。传至第20世韩儒循（宋嘉树曾祖父）时，从文昌县锦山区的罗豆迁居同属锦山的昌洒镇古路园村。”但是，这段话中还有两处差错，就是韩卿应为韩显卿，而宋嘉树（宋耀如）曾祖父的名字叫韩仁循，而不是韩儒循。 　　陈廷一著《宋氏三姐妹》（2003年），据尚明轩、唐保林著《宋庆龄传》（1990年），这样写宋耀如的“神秘家世”：“宋查理远祖是河南相州安阳人。相州安阳是战国七雄之一‘韩国’的所在地。北宋时，大臣韩琦就是相州安阳人，他抵御西夏入侵时，建有显赫功勋，被封魏国公。后北宋衰亡，韩家被迫南迁，族人韩显卿曾任广东廉州太守。一一九七年，韩显卿以后，韩姓家族就在海南岛繁衍下来。传到宋嘉公曾祖父韩儒循这一代时，已是第二十世了。宋查理的祖父韩锦彝，祖母吴氏，生有二子，鸿翼和鹏翼。” 　　但是，就是这样一段话，却带有不少“硬伤”。寒山碧在《宋氏家族与韩氏渊源及历史聚焦》（2009年）中对其多处“纠错”。如对“相州安阳是战国七雄之一‘韩国’所在地”之说，寒山碧指出“相州非旧韩国地，乃韩琦的故乡，韩琦的八世祖唐沂州司户参军韩朏自昌黎九门移至深州博野县平乡，后世子孙定居于安阳”。又如说“传到宋嘉树曾祖父韩儒循”，寒山碧指出“应称嗣曾祖父，宋嘉树曾祖父乃仁循。儒循为仁循之三弟，无后，仁循次子锦彝嗣”。还有韩锦彝生有二子之说，寒山碧指出非生二子，乃是生四子。 　　其实，寒山碧还未发现该文的另两处“硬伤”，即“传到宋嘉公”应为传到宋嘉树；“祖母吴氏”，应为祖母伍氏。而韩锦彝所生四个儿子，分别是：韩安翼（幼卒）、韩鸿翼（出嗣）、韩鹏翼、韩鹑翼。 　　一段仅有百余字的文字，就需要如此“纠错”，时下人们对宋氏家族叙述的谬误之多，由此可见一斑；而所谓的“著”作，粗制滥造、抄袭成风也已达到令人惊讶的程度。 　　那么，宋耀如祖籍到底是山西还是河南？他的祖先到底是不是山西人？这两个说法，到底哪个对呢？这个问题，其实涉及到历史上韩氏的源流与迁徙分布情况。只要耐心深入历朝编修的《韩氏家谱》序文，就可以读出端倪。 　　比如，宋绍兴十八年岁戊申（1148年）韩肖胄撰《韩氏重修家谱序》，记述韩氏源流曰：“维吾氏之先本姬姓，周成王时，封弟叔虞于唐，后孙曲沃桓叔有子名万，是为武子，食邑于韩原，生子献子厥后从其始封，遂为韩氏。”又乾隆戊辰（1748年）韩延元撰《韩氏重修家谱序》也说：“吾韩氏之初，本于姬姓，周武王之子，封为韩侯，其地谓之韩城，春秋时晋康是也。而成王封弟叔虞于唐，其后至昭侯封弟师于曲沃为桓叔，有子名万，是为武子，食邑韩原，因以韩为氏。” 　　这些，说的是韩姓出自姬姓，以国名为氏。周成王之弟叔虞的封国在唐（今山西翼城西部），西周后期被晋国吞并。如今人们已把唐叔虞看成是韩氏的血缘祖先。曲沃(在今山西省闻喜东)武公夺得国君位，封小叔叔姬万于韩(在今山西省河津县东北)，称韩武子。韩武子的曾孙韩厥以封邑为姓，称韩氏。是以韩武子被视为韩氏受姓始祖。 　　既然姬姓之国、曲沃、韩城这些记录韩氏源流变迁的地名，都在今山西，那么说宋耀如的祖籍在山西，其实也是有根据的。 　　韩肖胄又说：韩氏“世为晋卿，至周威烈王时，献子之裔孙虔与赵魏并为侯建国。仍其姓历六侯五王，为秦所灭。子孙分适他国，析为南阳、昌黎、颖川、阳夏四系。吾氏之系则出自昌黎也，始祖讳朏仕唐为沂州司户参军，因安史之乱，始徒昌黎之藉于博野，其五世孙讳璆，官永济县令，追封齐国公，又因唐末晋天福之乱，举族徒赞皇县，再徙相州之安阳。”这说的是韩氏一直在晋国列为公卿。到战国初期，韩厥七世孙韩虔同赵氏、魏氏一起瓜分晋国，建立韩、赵、魏三国，韩国成为七雄之一，后为秦始皇所灭，其宗室继续以韩为姓，大多聚居在河南的颖川，后又移居南阳郡(今河南省南阳县)。 　　这里，韩氏迁徙于河南，始于韩朏。因为韩朏迁河南，是为韩氏家谱中的“中州世系”第一世。而韩显卿则是相州第十四世、琼州第一世。 　　宋理宗嘉熙二年戊戌（1238年）韩休卿撰《立派序》云：“按韩之先，出自晋献子之后，以国为氏。子孙散居诸郡，在昌黎者，最为著姓。今吾韩即昌黎之裔也。其后徙居深州之博野。忠献王之曾祖，始葬相州安阳县之丰安村。自后遂定于相云。忠献王讳琦。”昌黎、博野皆在今河北，唐朝大文学家韩愈，河北昌黎人， 　　其著作也被后人辑为《昌黎先生集》。而韩琦的曾祖葬于相州，其后代遂定居于相州。 　　韩琦（1008-1075年）,字稚圭，自号赣叟，相州安阳（今属河南）人。出身世宦之家，北宋政治家、名将。他“相三朝，立二帝（英宗、神宗）”，当政十年，与富弼齐名，号称“贤相”。天圣五年（1027年），弱冠之年考中进士，名列第二，授将作监丞、通判淄州（今属山东）。历枢密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与范仲淹共同防御西夏，名重一时，时称“韩范”。后韩琦、富弼等人积极参与范仲淹主持的政治改革，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庆历新政”。嘉祐元年（1056年），任枢密使；三年(1058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英宗嗣位（1064年），拜右仆射，封魏国公。神宗立（1068年），拜司空兼侍中，出知相州、大名（今河北大名）府等地。熙宁八年(1075年)卒于相州。神宗御撰墓碑：“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谥忠献，赠尚书令。 　　《宋史》之《韩琦传》论曰：“琦相三朝，立二帝，厥功大矣。当治平危疑之际，两宫几成嫌隙，琦处之裕如，卒安社稷，人服其量。欧阳修称其‘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岂不信哉！” 　　这些盖棺论定的话，几乎为家谱承继传扬。中州十二世孙韩肖胄于宋绍兴十八年岁戊申（1148年）撰《韩氏重修家谱序》说“曾祖魏国公谥忠献讳琦，出将入相，为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余先祖仪国公忠彦，继登相位，以忠直着，三世俱有传列于国史。”又清乾隆戊辰（1748年）韩延元撰《韩氏重修泉谱序》云：“祖名琦字稚圭谥忠献，出将入相，两朝顾命定策元勋。其德业文章，丰功盛烈，所以丽日星，史奏五云呈瑞。” 　　韩琦就是宋耀如的先祖，也是可考的宋耀如远祖的具体人物。而将宋氏家族从渊源上追溯到北宋名臣名将韩琦，当然这也使得宋氏家族的历史光环得以放大。在家谱的记载中，宋耀如是韩琦的廿八世孙。 　　既然宋耀如的先祖韩琦是河南人，那么说他的祖籍在河南显然是正确的，也是准确的。 　　当然，韩氏先民繁衍生息于河南地方，当是在唐代以后。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韩辉斗撰《统纪派序略》指出：“吾家唐代居于昌黎，世系或有遗失，唐宪宗时，沂州参军讳朏，号申峰，公迁于深州博野，遂为相州之一世祖焉。传至六世，任广济府永济县令，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齐国公讳了笋公，始为相人。”而唐代相州的辖境就包括今河北、河南一些地方。 　　因此，当我们把祖籍理解为是祖先、祖辈的长久居住地或祖先出生地时，要说宋耀如的祖籍是山西、是河南，他的祖先是山西人、河南人，其实都是在理的。只不过“山西之说”，年代更为遥远，而“河南之说”更为接近“琼世”而已。 　　如今还有些学者坚称，说斯特林·西格雷夫著《宋家王朝》因袭或引用埃米莉·哈恩资料，而不幸的是埃米莉·哈恩的数据是错误的，宋耀如的祖先不是来自山西，而是800年前来自河南安阳。如此申论，其实大可不必。从韩氏源流变化看，他们氏族千百年来的活动范围，飘荡游移于今陕西、山西、河北、河南等北方地区。正如韩延元在《韩氏重修家谱序》中说“韩氏衍子于中华北部大地，各成望族”，就是真确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