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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8日 星期一      报料热线:966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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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的请假条
  《大师的背影》封面
  晚年浩然
  1970年代的浩然(前排中)正是走红中国的时候。
  文\本刊特约撰稿 赵瑜

  1973年,河南省辉县因为中央新闻电影厂拍摄的一部《辉县人民干得好》而轰动全国,紧接着,新华社和《人民日报》又对辉县进行了专题报道。此后,一批著名作家、艺术家由于各种原因或被派到这里来接受改造,或体验生活,其中不乏日后成为大师级的人物。最近,河南文艺出版社推出的《大师的背影》,讲述的正是这些大人物的故事,著名作家浩然就是其中一个。

  浩然(1932—2008)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中国最为著名的作家。他著名到什么程度呢?他可以代替中央领导人去西沙慰问部队官兵。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闻名全国的作家,在当时,却苦于自己的名气,没有任何自由,不停地被当作政治会议配角,需要出席各种会议。

  1973年,河南省辉县因为中央新闻电影厂拍摄的一部《辉县人民干得好》而轰动全国,紧接着,新华社和《人民日报》又对辉县进行了专题报道。县委书记带头担着满满一担水从低处向高处田地抗旱的照片很是打动人。

  一时间,这种能吃苦的辉煌很快变成了荣誉。不仅县委书记连升几级,辉县也成为中央安排“牛鬼蛇神”的地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第一批到来的便有一大帮作家诗人画家和电影导演。

  而当时,负责接待这批作家艺术家的当地宣传部工作人员是侯钰鑫。在《大师的背影》一书里,侯钰鑫用录音机的方式记录了当时这些作家艺术家的言行,为我们今天留下了极为动人的资料。

  浩然的请假条

  浩然是陪着导演水华一起到达辉县的,他要体验生活,写出一个反映辉县人民革命热情的电影剧本。在此之前,水华导演将浩然的《西沙儿女》拍成了电影,然后,却没有通过审查,不让放映。水华求浩然帮忙,这才有了辉县之行。

  侯钰鑫陪着浩然和水华在辉县走了几天,也没有一丝头绪。

  侯钰鑫给他们讲故事,是辉县化肥厂里的故事。当时是去河北蓟县学习的一个女工,是山里出来的,不懂化肥,学习时感觉困难太大,逃回家了。不过,回到家门口又意识到自己错了,不敢进家门,步行了八天八夜,又回到了河北。后来,她用胶泥做机械模型,用麦秆扎成管道,不懂就问,还真就弄懂了化肥的原理。

  侯钰鑫的讲述启发了浩然,他决定采访当时的辉县委记郑永和。然而,正当浩然热火朝天地准备在辉县体验生活,并苦战了几个通宵搞出了一个电影剧本的初稿时,接到了北京来的电话通知,说是要浩然必须赶回北京,去接待一个日本作家代表团。

  电影剧本的名字已经定下来了,叫做《新路》,就是以侯钰鑫给他们讲述的辉县化肥厂的故事为蓝本的。浩然从侯钰鑫的手里接到电话通知以后,很是恼火,对着侯钰鑫说:“我如今连生活的自由都没有了,我不回去。这一次非要多住几日不可。”

  后来,商定由浩然起草一个电报稿,回复北京方面,说是生病住院了。

  浩然的电文是这样的:

  “北京饭店2068房间周德林

  井上靖团长白土吾夫秘书长及日本作家代表团各位先生:我来太行山区生活采访,原拟十五日与各位先生同一时间返京,畅谈文学创作,增进彼此了解和友谊;不料中途害起重感冒,难以实现愿望,十分内疚,敬请见谅,来日方长,后会有期。祝先生们访华成功,祝中日两国作家和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请同志代赠拙作留念。你们的朋友浩然。”

  然而,私下将这个请假的电文发给北京方面,怕没有旁证。对方打电话来查问,如果有人说漏了嘴,或者大院里其他作家回去以后告发浩然,都是很重大的事件。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小事,想来想去,浩然请侯钰鑫帮忙,以县委宣传部的名义,再发一份同样的电报给北京,这样的话,就意味着,辉县方面也知道了浩然的病情。

  虽然电报发给了北京方面,但是心却并没有放下,生怕对方会突然又来电话,紧急召见他。那几天浩然十分不安。一直到一周以后,北京方面仍然是风平浪静,他才松弛下来。见到侯钰鑫,浩然说,你知道这一次,我们骗的是谁吗?

  侯钰鑫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帮着浩然以县委宣传部的名义发的电报,竟然是发给江青看的。知道了真相以后,侯钰鑫吓得直吐舌头。要是早知道是欺骗江青和姚文元,估计侯钰鑫还真不会这么干脆。

  浩然的口述史

  浩然虽然是全国最有名的作家,可是,在当时,他并不受同类知识分子的欢迎。相反,一起下放到辉县的作家和艺术家对他几乎是刻意冷漠。

  他孤独,觉得自己被时代和同行们误解,他向侯钰鑫倒苦水:“也许,有人说我走红,说我得宠,说我飞黄腾达,可是谁又知道我的孤独?我的处境?也许有人忌妒我,谁又知道处在这个位置上是一种什么滋味?我心里很苦,不能说,不敢说。还得堆出笑脸,表示愿意接受这一切殊荣。我是作家,靠作品吃饭。我的作品好坏,人人可以评说,可以指责,可以骂,我也可以争辩,可以不予理睬。我为什么要以笑脸迎人呢?我替自己感到可怜……我是个小丑,被人吆喝着去干不愿干的事情,比如去西沙,我躲了好几次都躲不掉,几乎是被绑到钓鱼台的!赶鸭子上架。如果有一点情愿意去,就是想去西沙看看,看看祖国的海疆。我不是不想去看望守岛的战士,是不愿以那种身份去。我时刻告诫自己是个作家,是靠作品说话靠作品吃饭的人,一旦离开写作,就成为另外一种人。”

  浩然是孤儿,姐姐带他至十二三岁,后来机缘巧合,他成了区长的干儿子。又因为区长不识字,闹出了笑话,才让浩然上了三年半学堂。

  浩然的写作是从写戏文开始的。因为写了一段歌颂农民翻身得解放的戏文《翻身谣》而一下子在区里出了名。17岁那年,浩然被调到了县报社,做了记者。

  区长喜欢他,不和他商量,就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区长的女儿整整大了浩然八岁,浩然感激区长的养育,认了亲事,妻子也是姐姐。

  浩然到了县城以后不久,又调进了省城做记者,先在河北日报社工作,又到了红旗杂志编辑部。他由一个只念了三年半书的孤儿,变成了全国知名的作家。

  虽然他的身份变了,可是浩然并没有因此变质。在给侯钰鑫讲述自己的革命家史的时候,他不停地蹲下来,捡拾自己刚刚扔到地上的长烟头,烟抽完了,他只好拾烟头来凑合。后来,实在捡不到长烟头了,就将短烟头捡起来,撕开,将烟末倒在稿纸上,三两下又卷成一支烟卷。

  他拉着侯钰鑫整整说了一个晚上,竟然连个盹也不打一下,就决定和侯钰鑫一起去辉县文化馆给业余作者上课。

  最好玩的要数他理发的事情。因为下放到辉县的其他作家艺术家都是相互理发,所以浩然坚决找一个会理发的同行,不花钱就行。结果,当浩然光着膀子等着侯钰鑫找来的小郭理发时,小郭由于太紧张,把浩然的头发理偏了,于是,大院里不少人出来给小郭出主意。这次的理发,成为一次集体创作。

  事后,浩然幽默地说,如果我在这里长住下去的话,一定和你们签个合同,下次继续。

  通过理发的事件,浩然在整个辉县大院有了些人气,原来一直冷落他的一些作家和画家也开始和他打招呼。那些之前已经冷落他的人是组织不信任的人,而浩然呢,是当时唯一一个组织信任的作家,在那样一个时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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