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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15日 星期日      报料热线:966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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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黄昏

  ■ 王卓森

  站在城市阳台的一角,向西望去的黄昏中,火烧云之下,有一个不算太遥远的村庄,一百五十余户,一大片稻田绕着,高矮的树木守着,孔圣庙、武神庙、土地庙、族氏庙布列其中,香火不辍。村庄慢慢地空心,像一颗冬天前烂心的石榴,留下一个黑圈,旧日的气息残留不散,充盈于坍塌的石墙之间,但人已经谢世或已经迁走,房子渐渐地被时间侵占和吞噬,露出一些腐败断折的木柱子和木横梁,眼神诡异的猫儿频频缓步轻脚地出没,夜明之夜,追踪交欢,厉叫一声就足以划破村庄的睡梦。这些空心之处,曾经是村人最早安身立命的地方,也自然曾经是人气最旺的地方,但如今,一天的黄昏来临之时,村人总是不愿意穿行过村庄的空心,这里太寂静,生怕会吸走他们身上的热气。每一次回村庄,我会到那里去瞧瞧,想用汉语和影像美学的方式把村庄的破败过程记录下来,但发现那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一是破败房子的后人或族人不愿意,觉得有些不喜气,还有是每一次触摸那些颓废的石头和朽木,仿佛都有一些灵魂不愿打扰。现在,村人的新房子都尽量地往村庄四周修建,一色平顶贴瓷砖装不锈钢门窗,好像是村庄一个个雷同的新童话,村人张着笑脸走进走出,话语高高低低,把恓惶丢在了村庄破旧清冷的空心里。

  正是十月,傍晚时间来得比平时早一些 ,地平线上是村庄、山脊、树林和一条高铁的剪影,这条高铁快要修好通车了,村庄就在这条高高隆起的高铁线的东边,而在二十年前修好的高速公路的西边,两条现代的高速路把村庄紧紧夹住,好像一副筷子在夹着一丸黑芝麻汤圆。村庄人说,高铁通车后,他们要搭上动车去环岛一圈,这样的畅想在黄昏后的村庄小卖店里弥漫,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和争论高铁动车的速度,都说像飞蛇一样溜过,打个盹就到三亚了,有人揶揄育义家的老四说,也把你家的黑羊装上高铁动车拉到三亚去卖吧,育义家的老四回敬说,我就是一只黑羊呀,不是也能坐动车么。大家就乐笑,露出一副副烟火熏黄的牙齿。

  村庄的黄昏里,各家屋檐的斜影,大榕树的叶茂枝繁,草丛里各种不知名小虫互相应声的鸣叫,几声干嚎的狗吠,鸟们早早深宿树林,鸡鸭鹅蹒跚进圈棚里,村庄人陆续从连接村庄的土路上牵牛挑担荷锄归来,清唱几句戏,嘴里叼一支烟,烟头的黑灰只需一缕晚风便吹到村庄外,所有这一切,都加浓了村庄的暮色。

  也许村庄的苍茫暮色让我有点孤独,我越来越懒得回村庄了,尽管夜晚的村庄因为电力的普及亮多了,电视频道与城里一样多,但事实上村庄离我越来越远了,村庄就像一个曾经熟悉无比的发小,多年后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对。有时驱车路过村庄的道口,折进村庄的心情刚泛起,一刻之后又让我止步了,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状,与一些朋友交换过这样的经验,他们也有所同感。村庄那头,已经不存在太多的信息闭塞,村庄里人人手中一部手机,下田种地插在腰间放歌,帮助歌星开田野演唱会,特别是凤凰传奇,他们的歌声从早晨到黄昏都飘荡在各块庄稼地上空,耕地的黑牯都听到摇耳朵了。家里的叔叔们时不时来一个电话,告知我村庄里发生的新事,就算不常回村庄,我也无法漠然村庄的当下。村庄里一座高高的水塔竖起来了,像一只巨大莲蓬静立黄昏中,自来水送到每一家院子里。五叔在手机里说,前几天县文体局长带一干人来到原村小学前开敞的空地上,一下小车就指导他丈量土地,说年前要给村庄修建一座篮排球场,还要送露天健身器材,村委会几个干部留他们吃晚饭,他们推辞一番登车就走了。村庄最让我不胜唏嘘的,就是一些宿命里的事,比如某棵小时候爬过的大树干枯倒地了,某一位小时候就记住他乱胡子的老人离世了,母亲变卖给国文的那台羊城牌缝纫车他又当旧物废品卖掉了,等等,这样的消息一一从村庄里传来时,我只有沉默一阵,我阻止不了它们的发生,就像阻止不了一缕微风吹过。

  那天,因为要赴堂弟的结婚酒席,黄昏时分我回村庄,正好遇上美风婆赶黑羊进村,快坠落到地边上的夕阳就跟在她后背,一片金色光芒照过来,像油彩刷在她两管宽大的黑裤褪上,她佝偻着走路,但依然没有什么不方便,她脚上只穿一双塑料拖鞋,脚踝骨凸出苍老,没牙的嘴巴洞空着而且始终微笑,看得出她无所谓快乐与不快乐,我记得多少年来她就这样了。全村的老人都一样,他们坐在大树下,怀里搂着一个幼童,与村庄一起老去,向年轻人投去善良的目光,比那些装有时代智慧、一回村庄就高声说见闻的人更接近天道。黑羊在美风婆前面优雅地散走,像一群没落的遗族,这些黑羊给人一种吉祥的印象,它们的身世与之间的对话,相信美风婆是知晓的。黑羊吃饱的腹部向两边鼓成张开的弧线,互相摇摆地磨蹭碰撞,咩声从喉头里一句句飞出来,起起伏伏,混在十月乡村的风中,飘向天空,让村庄与别的地方立刻有了区別。美风婆手执着一根小木棍赶羊,身体弯得都快抵到羊群的屁股上了,见到我,仰起头来,比我还先打招呼,问我上次帮她孙子联系医院的事,这事我没及时办妥,不好意思多说,只跟她聊放羊的事,担忧她如何把羊管得听话,她笑我笨,说羊比人乖,没有心思,管住头羊,羊群就不会使别的心眼了。我忘了她已经是快九十的老妪了,羊群没欺负她,这让我惊为奇迹。

  低纬度的地理,让村庄常年受到光热的垂注,村庄里的人长得很快,但个头都不太高,一米六几居多,丝毫没有身边的木瓜树高。常常看不出一个年轻人的真实年龄,但他冷不丁就告诉你,今年要娶女人进家了,或者已经生了两口崽。未到十月,村庄里种下的水稻就熟黄了,它们站在已经排干水的田地里艰难地举着饱满的穗头,村庄人开始向着它们挥起锋利的镰刀,大片的种植地就请来联合收割机作业。黄昏之前,收割机一走过,水稻田原来平展展的面目就裸露了回来,稻杆飘出谷物特有的香味,与秋天和田地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无端心情愉悦。如果一个读过两本旧书的人这时正好走过村庄的田垄,那他嘴里淡出一句秋气日夕佳这类的仿古雅语也是不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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