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牛岭水库的水原本都是从五指山指缝里私奔出来的山泉水，它们一路曲曲折折，跌跌撞撞，随着五指山余脉的延伸递降，时而奔流地面潺潺为河，时而渗入地下淙淙做潜流。几上几下后，汇聚到雷公岭下地壳里，被巍峨入云的雷公岭重重一挤压，就又乖乖从地下再次冒出来，在牛岭前的山间盆地里汪成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成了群山环绕的一道美景，只是按官方常规叫了水库没叫湖而已。有人据此说，这些湖水的DNA属于五指山水系，饱含着五指山对万泉河的一片深情。没有考证过这些说法有无道理，但我宁愿相信，因为这些说法很有诗意，这对我就足够了。

　　漂流公司的老板是位诗意盎然的女性，那次她说要请我们几个文友做一次采诗之游，便欣然而往。

　　那天，我们乘坐一只小小的橡皮舟——漂流公司没有游艇，四个文友和女老板相傍着坐成两排，便开始了同舟共济之游。

　　舟儿驶离码头，如花瓣儿荡在溪流，一路悠哉而前。两岸青山列队迎来，水面绿漪悠然荡去，如梦似幻间。岸上山间，郁郁葱葱，满目苍莽。鹅黄绿、葱心儿绿，翡翠绿、青铜绿，苹果绿、鸭头绿……再细细寻觅，万绿丛中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山花野卉峥嵘着。其红似火的野石榴花；其白似雪的野百合花；其蓝如宝石的勿忘我花；其黄如金的野菊花……浮苍翠滴中，一个山花王国悄然异彩流霞！忽然一串鸟鸣传来——插秧播谷！插秧播谷！微风中，声波悠扬，在峡谷和水面间打着滚儿荡了几荡之后，余韵越觉阔远幽长。不用说，是布谷鸣春。便觉得这只布谷鸟儿委实很有福气，生活在这片如诗如画的美景里，应是它三世修来的大自在。

　　鸟鸣山更幽，波敛水愈深，恍惚中，愈觉这峡谷兀自多了几分神秘与空灵。

　　橡皮舟拐进一条悬着“神秘洞”三字的支谷。这是一片颇为幽静的所在。两侧断崖为屏，曲折延伸展开。恣意放纵枝丫的树，凌空抖开许多虬枝，将一方天空密密遮了。橡皮舟就只能躲闪着绿荫缓缓挤进支谷深处。舟至谷底，看得见神秘洞里一大一小、一高一低的两挂瀑布，隔着一座影壁般的断崖，情侣似地相对唱和。山风浩荡，在弥漫的瀑烟中，忽有奇香袭来，忽浓忽淡。举目环顾，才发现四周断崖上，高高低低布满了丛丛簇簇的幽兰，正一齐舒展剑叶，竞相吐蕊。

　　夜漂在晚八时后进行。出发前女老板强调说，日间是探秘，主要用眼睛，夜间是探幽，主要用耳朵、用心。为了排除杂音干扰，她特地叮嘱船工关闭了舟尾的发动机，只用木桨在舟前做仿鸭蹼无声作业。

　　是晚，没有皓月当空，只有星光寥寥。舟儿从烟园电站灯光的漫反射背景里向着漆黑进发。随着舟儿的荡漾而前，种种别样的感觉，全新的乐趣，梦幻般的体验接踵而至。开始，视野一片混沌，目光扑捉到的尽是夜的漆黑面孔，不免令人茫然。后来，瞳孔渐渐适应了银河的微熙，眼前就出现了一片朦胧景象：虚虚幻幻的大山轮廓，婆婆娑娑的树丛剪影，忽明忽暗的潾潾波光，忽远忽近的烁烁星辰……倏然，想起女老板用耳朵、用心的关照，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要领，便赶紧敛了眼皮，虚起眼睛，把注意力集中转移到听觉神经上来，果然，立即就有了妙得：先是捕捉到山风的絮语，接着听到了流水的足音，继而又有昆虫们的悄悄话入耳，最后连宿鸟的梦呓也一一辨清，像悄然触摸到一个声音构成的童话王国，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静静飘过一段儿水面后，重把眼帘撩起，电站的背景已然遁去，舟儿彻底被黑暗吞啮，便愈觉心波怡然，浮躁尽去。刚要把眼睛再虚闭起来，却见一盏幽蓝色的萤灯倏地从夜幕深处飘然逸出。心头顿觉一亮，引颈细观，两盏、三盏、四盏、五盏……才知这是遭遇了流萤王国，满视野无处不是萤灯璀璨！

　　橡皮舟拐进神秘洞时，白日间可见的一切都不再可见。疯长的虬枝，怒放的幽兰，都已钻进黑暗去憩息，只有幽香依然充盈着这片神秘的谷世界。细细用耳、用心去感受，除了大小两挂瀑布那永恒的情话之外，头顶的空间里，挤满了宿鸟们的嘈杂和喧哗——这里刚刚叽叽两声，那里马上喳碴两嗓儿。忽东忽西，忽粗忽细，尖利的，婉转的，却又都是短促的。其间我生出一些胡思乱想，和身旁的文友一说，他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寂静的深谷突然爆发的笑声，立即惊动了谷中的居民。鸟儿们吓得通通敛了声儿，却有青蛙瓮声瓮气吵嚷起来——呱！呱呱！声音明显透着不悦。作为不速之客，无端惊扰了主人的好梦，显然不妥，我们便满怀歉疚迅速撤离。

　　归途中，两岸不断传来各种鸟叫。猫头鹰的、山鹧鸪的、红脚野鸭的、花脖儿锦鸡的、巧嘴八哥的、秃尾巴斑鸠的……还有一些猜不出是猕猴还是果子狸抑或是黄猄的啼叫。加上起起落落、断断续续的蛙鼓，形成别具一格的山野小夜曲。

　　是夜，留宿烟园电站员工宿舍，枕着牛岭水库的童话，听着山鹧鸪的梦呓，我在梦中收获了一首题为《萤灯》的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