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万泉河中上游北岸。故乡的河岸上有摇青荡绿的椰树、槟榔、苦楝、海棠、母生、荔枝、龙眼等高大的乔木乃至万千篙成丛的竹篁,还有那遍地疯长的野草,营造出一派苍茫醉人的绿。每当太阳刚刚升起,雾霭还未散尽,随处可见那些绿草叶上缀满闪光的露水,有的一棵草网着像蜘蛛网似的露珠,你一脚踩着走过去,草叶上的露珠纷纷破碎,露水总会把裤脚弄湿,而草叶扫过脚面,有一种舒适惬意的酥酥感。
故乡的野草,种类繁多,我能叫出名的,多是有一种特别的形态,及其跟人们生活的联系。如田洋坎下水涧边,长有一种竹仔草,叫灯心草。这种草,有圆直的四、五寸长的茎,茎节上长叶。圆直的茎筒中有一种白色的草芯。旧时,故乡人常把这种草茎,一节一节割下来,取出草芯放在阳光下晒干,然后放进一只盛满清油的碗中浸透,再抽出一头,挂于碗沿,点上火,就做成一只照明的灯。在故乡尚不通电前,农户多是点这种油灯照明。
在荒野山坡上,有一种叫蒲公英的草。这种草,植株仅有尺把高,每年春天,它开着黄色的花,也有的开白色花。到了夏天,蒲公英的花瓣脱落,花杷上长个果实,果实顶上长出一个奶嘴般的东西,上面镶嵌着一簇白毛。无数根白毛,聚在一起,成为一个脑壳状的白色小绒球。山坡上刮起强劲的风,把小绒球上的花絮吹散,随风在山坡上漫天飞舞,就像一顶顶缩小的降落伞似的缓缓飘飞,真是好看极了。
在离河岸较远的山区丘陵地上,长有一种特别惹眼的草,叫芒草,它有比毛笔杆般大圆而直,中空的芒杆。芒杆上包裹着叶包递升而长出一片片长条如剑的芒叶。芒叶边沿薄如刀刃,你闯进芒丛林,稍不留意,手脚会被锋利的芒叶割出血。成熟的芒草,芒杆顶端长出一束蓬的灰褐色芒花,像狗尾巴似地在风中摇曳,非常好看。这种芒草,密密麻麻地成排立于山坡上,就像北方长在湖畔的芦苇。它纠纠成阵,成排成簇地霸占着一个山坡或一片山岭。阵阵山风刮起,便见一排又一排的芒草起伏翻卷而去,一派浩浩然之野性,真有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
这种芒草,乡人都当作宝贝。一可连叶割下芒草杆,晒干后用竹篾把芒草杆聚拢一起,编织成一垒垒成片的芒草片,然后用这种芒草片交叉错叠,铺盖于以木桩、木桁条搭成的木架子屋顶上,便做成一间可挡日遮雨能住人的芒草寮。石壁近山靠山,乡人上山垦荒种橡胶、槟榔及其山兰、木薯等作物,总会在山上砍树割芒草搭间草寮,看守作业,因而一个个山头上的芒草寮成为山上一道亮丽的风景。二是乡人常把芒杆顶端的一段芒杆连同蓬蓬的芒花砍来,晒干后,绑制成一把把扫帚。这种芒杆花扫帚,特别柔韧耐用。乡人绑制的这种芒草花扫帚,拿到市场上销售,总成热销货。
在故乡的野草中,有许多草是可以入药医治疾病的。在我村村塱坎下那片宽润的河滩地上,长有一簇簇的辣寥草。这种草耐旱耐水。河滩上,沙多土少,在酷烈的阳光下,它照样蓬勃生长。它在水边,万泉河发大水,它浸没水中几天几夜也不死。河水退后,它照样舒枝展叶。它的植株高约60公分,茎枝像鸡脚爪一样曲屈分叉,茎枝暗红色,叶长条形,像被太阳晒老化了的赭黄色。它的茎叶根,均有强烈的辣味,故叫辣寥。别看它毒辣辣的,却常被乡人用来煮水服了治急性肠炎肚泻,非常有效。
说起故乡的草,有一种草是不能不说的,那就是长在山野上的革命菜。这种野菜,茎枝圆圆的,叶片对开生长,叶子扁平尖长,浅绿色叶面上长有细细的绒毛。它开有白色,紫色的花。它的茎叶又柔又脆,摘取洗净后,连茎带叶放到滚锅中煮上几分钟,即可进食。它软滑清爽,带有微微的甜味。乡人均叫它革命菜。传说,当年海南革命处于低潮时期,琼崖共产党人转移到母瑞山。在弹尽粮绝,缺医无药的恶劣环境下,幸存下来的二十六位共产党人,除了树上野果和沟中鱼虾,他们平日就靠吃山中的野菜充饥。当年,没人知道这种野草的名字,就叫它活命菜,保命菜,后来冯白驹把它同革命联系起来,说“这种野菜能让我们活着坚持革命斗争,就叫革命菜吧!”从此,这种野菜便有了一个光荣而崇高的名字——革命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