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读初一。学校离家很远，我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带上一个星期的口粮和咸菜。家里的窘迫是显而易见的，母亲拿给我的米总是匀了又匀。有一次母亲给我装粮食时，我看着米口袋底的那点儿米，哭了，说：“妈，我饿着呢。”母亲擦了一把眼泪，说：“蒸饭的时候多加点儿水，下课了别乱跑，那样禁饿一些。”

　　我们这些住校生都是在学校食堂里搭伙。每个人用一个搪瓷缸子，装上自家带来的米拿到食堂里蒸。每次我都只抓一小把米，然后加多多的水，每次进食堂那大大的案板上我的搪瓷缸子特别显眼。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缸子里蒸出来的是稀饭。

　　有一天我赌气地想与其天天都这样饿得心慌，还不如吃两顿饱饭。那两天，我的缸子里蒸出来的也是白白的大米饭了。星期四的早上，当我习惯地把手伸进床下的米口袋时，傻眼了，袋里的米已经所剩无几，全部倒出来也只够一顿的了，可是还有两天才能回家啊。

　　那天，我磨蹭到寝室里所有的同学都走了以后，迅速地从别的同学的米口袋里抓了一把米，站起身来却猛然发现同寝室的张晓红站在窗外的花坛边，吃惊地望着我。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她一扭头，跑了。

　　我想我完了。不出一刻，偷儿的名声就会传遍全校。

　　我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犯，在心慌意乱中度过了相当平静的一天。我不时偷偷地看张晓红两眼，她表现得和往日无异。

　　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又到了蒸饭的时候，当我把手伸向自己的米口袋，准备倒出仅余的那点米时，我呆住了。我的米口袋里像放了一颗夜明珠似的，米平白地增多了。我的心激动得怦怦乱跳，我知道一定是张晓红偷偷往我口袋里倒米了，因为只有她才知道我没粮了。

　　虽然一直睡上下铺，但我和她的关系并不亲近，在我眼里，她是个仗着父亲在外工作家境优越而有些虚荣的女孩子。

　　冬天渐渐地近了，我几乎可以预见那对我而言将是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

　　一天，张晓红说打开水太累了，她说我们换一下吧，每天你帮我打开水，我帮你把缸子带到食堂。蒸饭当然要比打开水轻松了，我立刻意识到张晓红在要求“交换”了，我答应了，心里有点儿无可奈何的悲凉。但是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缸子里的饭比往日多了。

　　第二天，我对张晓红说还是我自己蒸饭吧。她笑着说打开水太累了，所以她不想换回来。其实我们都明白彼此话里的意思，我没有坚持。因为我真的很饿。

　　那个冬天，就这样走过来了。有一次回家母亲看着我疑惑地说我胖了，脸色也红润了，我嗫嚅着没有说什么。

　　记忆中那是个少有的温暖的冬天，好像总是有太阳。因为住校的女生每逢有太阳的时候就会在操场的台阶上坐着一边吃饭一边眯着眼晒太阳。多年以后，我记忆中最清晰的就是和张晓红坐在台阶上吃饭的场景。新学期开始了，张晓红却没有来。她终于成为她梦想中的城里人了。我和她也从此没了联系。

　　但我永远记得，那是个特别温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