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我的英语老师常桂花先生,我永远心怀感恩。
小时候,我们村里的那所学校,小学、初中是一体的。每逢开学,总有初中的学生,课间时常趴在我们小学部的教室窗外,说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搞得我们一脸茫然。后来,有同学说那是英语,是外国人说的话,“趴在窗外说英语的那几个家伙,很可能是在用外国话骂我们!”于是,当有人再趴在窗外“骂人”时,班里的同学,都怒目而视,但又无可奈何:说他们骂人,证据在哪儿?大家谁都听不懂!想揍他们一顿吧,又知道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看着他们运气,再眼睁睁看着他们“骂”完人后,仰脸看天傲然离去。但,就在那个时候,英语,这种神秘的语言,也早早地埋在我心底。我暗暗发誓:将来等上了初中,拼了老命,也要学好它。
终于告别了拖着鼻涕虫背着花书包上小学的年代,可以满怀虔诚地捧读英语了。然而,这种想法,却遭到一瓢冷水的浇泼——我所在的村庄,离县城近百里,每个家庭的父母都是用卖鸡蛋的钱买盐,用卖猪的钱给孩子们交学费,添过年的衣裳。至于多少年后,孩子们能否走出祖祖辈辈生活的偏僻小村,谁都没有多想。换句话说,是没有抱什么希望,包括对老师的教学质量,也没有任何要求。所有的老师,全是村里聘来的本村读过书的乡亲,拿的工资,也是村民们一角两角凑起的钱,这点可怜的薪水,根本不够补贴家用,老师们要想生活,除了教学,还得种田。
我的第一任英语老师,也和其他老师一样,总是扛着锄头进校,上完课,就立刻扛着锄头去自家田里锄草。我的英语,自然也杂乱得一如英语老师田里的杂草。前段时间,看中央电视台举办的“开学第一课”,语言大师许渊冲老人说他开始学英语时,把“W”读成“打泼了油”,并用汉字标注英文单词的读音,我听着听着激动得站起,张开双臂跑到电视机前,妻问我干什么,我说想舔屏。这位可爱可亲的老人,让我想起了当年。
初一第二学期,刚一开学,几个精通时事的同学说,乡镇将分配一位叫常桂花的新老师代我们的英语课,她二十多岁,不但长得漂亮,为人善良,课在我们全乡也最棒。听到这个喜讯,我像一株久旱逢甘霖的禾苗,立马对未来充满希望。
常老师的第一节课,没有讲我期待的英语学习方法,她只交给我们一个任务:如果家里有收音机,请每天早上5点准时打开河南电台,跟着台里聘请的两位老师学英语,课的进程,刚好和我们要学的课本完全吻合。又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更幸运的是,当时我家唯一的电器,就是一台熊猫牌收音机。从此,也就是从常老师上第一节课的第二天开始,每天早上5点整到5点40分,我一刻不离地抱着我的“熊猫”,且一抱,就是六年,直到我去县城上完高中为止。
常老师课上得好,她总能把我在听收音机时记不全的内容,及时补上,并鼓励我阅读英文作品,在她的影响带领下,我的英语成绩快速飙进,以至后来在乡镇、市县、全省乃至国家奥林匹克英语竞赛中,都能轻松夺冠。我从老师的眼神里,看到赞许,更拾起了一个农家孩子渴盼的尊严。
然而,初中时,我的自制力不强,偏科现象严重,数学尤其不好,最后,看着越来越低的分数,几近绝望。一次考试后,我正在数学老师办公室挨批,常老师走了进来,问的第一句话竟是:“要中的成绩怎么样?”那一刻,我非常惶恐,又非常感动。在此之前,从没有任何老师关注过我其他科的成绩。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啃下数学这个硬骨头。一学期结束,我的数学,也由全班倒数,变为全校第一。
几年后,毕业分配,我到了老家乡镇的中学教了两年书,常老师刚好也调到那所学校。两年的时间里,常老师给了我太多的照顾。平时只要做点好吃的,老师和她的家人总是把我叫去,天长日久,我也成了老师的家人。很多时候,我总觉得常老师就像母亲。生活中,生命里,能遇到一位母亲一样的老师,该有多么幸运。
多少年过去了,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常老师,仍辛劳工作在教学第一线,而我,也远离家乡,挈妇将雏,来到千里之外的海南教书。夜深人静,当手捧书本的我,感到疲惫时,耳边总会响起二十多年前常老师的那句话:“要中的成绩怎么样?”于是,在惶恐中,我重新正襟危坐,继续前行,并充满力量。
(作者系海南省五指山市五指山中学语文组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