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晓,南山像朵青莲花。向光的那面,暖而亮,背阴的这面,郁而青。
天大亮后,郁郁之气消散;完完整整一匹青,保留。
山脚一溜垂杨柳,是碧玉妆的青。万条丝绦,风里一扬一飘,有点春风浪荡的洒脱。这北方柳,有铿锵的北地野气,像街头长发少年,时不时将长发一甩,桀骜不逊;如换了南方,将是几丝柳青晕染一角茶楼,女子俯在窗口,脆生生一曲“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可是北地柳,绝没那旖旎劲儿,青郁郁底下,透出一股只绿不柔的倔劲儿。
野枸杞,一丛一丛,散漫之青。它们以脚下为原点,四处游走,逶迤而去;像京剧的西皮慢板,那么散,那么摇。慢悠悠讲理叙事,没人赏也不要紧。枝蔓点点爆青,是铿锵板眼儿,一咕嘟一咕嘟的春光,凝在那儿。
枸杞头,采来焯水,拌小菜儿,鲜得娇滴滴。南方人汪曾祺说:“枸杞头是春天的野菜。采摘枸杞的嫩头,略焯过,切碎,与香干丁同拌,浇酱油醋香油;或入油锅爆炒,极清香。”
南山上泼蛮的野枸杞,没人理睬它;它们更疯更泼地跑满了南山。
野葡萄,一索一索老来俏的青。披拂着,蒙络着,摇缀着。一得春信儿,又仰头上攀,又自负,又欢欣。一锥儿一锥儿的嫩芽子,是一群小丫头,踮着脚尖儿,迈着小碎步,一窜一窜上楼梯。早发的,已青得一本正经;后发的,紫得羞羞怯怯,但都非常励志啊。
南山青,一天比一天厚。
苍耳,泥胡,荆芥,蒲公英,柴胡,知母,地黄,天南星……南山,渐飘起醒人的药香。一种草,一味药;一抹青,一道福。你以为中药多么玄吗?没——有。它是你走过南山时,向你招摇起伏的那一把把青。
那时,一放学,我们就挎篮子上了南山。寻寻觅觅,刨药材,挣零钱儿。丹参的根,鲜红,我们叫它状元红;知母的根,白白胖胖,像小孩儿的胖脚丫;蒲公英,举着一杆笔直青翠的茎儿,上头一朵明黄的花。剜到家,晒几天,它照旧喜悦生长,兴昂昂开花。
南山青,有它的密度和表情。
它把泥土变松;它把沟沟壑壑藏起来,把日子变青。它一青,我们的心就泛青。从内到外,青个莹莹,青个透。
几番南山青,一个人就长大了、成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