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建省伊始,我恰在昌江糖厂工作,曾抽暇去了一趟棋子湾,感慨她的苍凉与恬美,心中荡起不少涟漪,留在脑海里的情景,久久挥之不去。于是,我以《岛西海岸断想》为题写了一首散文诗,发表在当年的《海南日报》“椰风”副刊版上(1988年12月23日),聊作以对故乡旅游资源开发的一种呼吁和推介。
我很喜欢那篇散文诗,也很喜欢那个题目。记得散文诗见报后,很快岛内外一些企业界的朋友遂来电来函,说要来看看岛西海岸,看看棋子湾这位“娇羞处女”的风姿。并非只是说说而已,果真就有人飘洋过海慕名而来。广东顺德糖厂一位老厂长,在办妥退休手续的翌日,便兴致盎然地背着摄影机远道而来。记得昌江糖厂刚投产时,老厂长受广东省糖纸公司的委派,曾以技术组长的身份,率队进驻我厂给予技术指导。因工作关系,我与他朝夕相处,在试产一线摸爬滚打,建立了友谊,算是老朋友了。我寻一个休息日,领着这位老厂长去棋子湾观光。逢着天晴气朗,棋子湾诸景眉目分明:无垠的海面蓝绸缎上铺了金箔,满目银光,引得海鸥来回翻转,喳喳喳地叫得天响;形态各异的礁岩或趴或蹲,袒胸露背,野性十足地迎着海风吹口哨,没有高耸伟岸之躯,却有虬盘鹞旋之姿;恰逢涨潮,棋丸子在涌浪的推动下左进右退,时时变幻着棋局……直至夕阳西下,老厂长仍沉浸在一种诗情画意之中,看他老眼迷离,如梦如幻,我不忍拂其兴致,继而陪他眺夕阳云海,步沙滩夜月,赏渔火明灭,听浪抚礁岩。及至不远处木麻黄防风林里的夜鸟声声入耳,他才回过神来,仿若自言自语道:“太美了,野性之美,世间难觅,我不虚此行,收获了一湾气韵。海南建省,此海湾必当宝藏来挖掘,唯愿这气韵长存……我日后还要来,还要来!”老厂长诗兴大作,当晚写了二首七律《棋子湾感怀(二首)》,我仅记得其中两句:“棋丸布局浪运筹,气韵灵秀礁蕴藉。”
此后,老厂长因为年迈的缘故未曾重游棋子湾,接踵而至的却是推土机、打桩机和搅拌机的车轮子。沐着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和国际旅游岛建设的春风,棋子湾开始向世人袒露出她神秘的容颜。今年初刚开春,我便搭乘高铁去看开发后的棋子湾。从海口出发,一个多小时便抵达。出了站口,便被满目的绿饮得半醉,不愿再乘坐下榻酒店接客的大巴,一个人漫步悠过去。通向酒店马路两侧的植被繁密而多彩,形态各异的树木杂夹着花卉和藤蔓,荡着一股野森林的气韵。其中的果树有的竟结了果子,晃晃地花了蓝天。记忆里这一带不少支楞着剌儿的仙人掌的野沙地已然寻不着痕迹。到得酒店,植被更浓密了,把硕大的酒店切割得积木似的东一截西一撮的,那高处横斜着的檐角亦仿如大树上的一截枝桠,疑心自己悬到了半山腰里。虽说花树浓密得几乎化不开,却也四处蹿着风,当然是从西边吹来的海风,只是少了一层咸味,透着的是隐隐的沁人的花香。
夕阳西下时,我坐在海边的大角石林一高位处观望。刚退了潮,羁留在脚下的几畦棋丸子在夕阳映照下熠熠地发光,倚着的礁石剪影恰似一老者,高人似地指点棋局。这时一对青年男女也凑到老者身边,探头瞅那些棋丸子蠢蠢晃动,只是啧啧称奇,也不伸手去搅那棋局。正瞅得入迷,忽听得一群海鸥欢唱着掠过头顶。抬头望去,只见那群海鸥直直扑入了海岸对面的那片木麻黄防风林里。当年齐腰高的那片防风林如今已是烟云流润、苍秀摩天了,像中国山水画里的一抹重彩,与那湾黛绿的海波将夹在其中的沙滩带映衬得温润如玉。正想着,又见那群海鸥从防风林顶上逸出,飞至邻近的项目建设的绿化带上空盘旋,盘旋,接着又鸣叫着向西边的火烧云飞去。不一会,鸥群又折向那片雄浑的木麻黄防风林……看着这群海鸥周而复始地在海空之上绕着大圈子,想开发后的棋子湾,气韵依旧清幽,令海鸥眷恋得难舍难分。
海天一派澄明。不远处的海滩带上支着一溜儿的遮阳伞,这时便成了点缀,游客均逸出了伞外,或漫步或驻足观赏天边火烧云的变幻。无人喧哗,连母亲怀里的婴儿的嬉闹亦轻柔如拍岸细浪里的一串音符。见有游客拎着透明塑料袋,内装着用过的纸巾、饮料盒及水果皮,便确信这湾成了旅游胜地的海岸,其清幽的气韵就有了延续的根基。
往北望去,在银色沙滩带蜿蜒飘曳的尽头,影影绰绰地晃动着一脉楼宇屋舍,云蒸霞蔚,宛若水晶,在火烧云的海天里抒写着童话意境,莫不是棋子湾流荡着的气韵幻化而成的海市蜃楼……我心里禁不住吟出诗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