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我父亲在泌阳县王店人民公社当书记,我在泌阳县王店七中读书。
那时,仲夏六月,热风习习,金灿灿的麦穗,随风摇曳,麦子熟了。
农村初级中学每年都有一个“三夏”假期,所谓“三夏”,就是夏收夏种夏管。其实,钩耕犁耙点瓜种豆,夏种是个技术活,初中生干不了,夏管更是学问活,初中生也干不成,对于我们这些初中学生来说能参加的只是夏收。
夏收主要就是割麦,豆熟一时,麦熟一响,割麦讲究的是一个时辰。放假的那天下午放学后,我便急匆匆回家找到镰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明天下地割麦镰刀利不利是件大事。我拿起镰刀又找来磨石,便往井边去。
我家住在公社大门外王楼村的菜园边上,三间青瓦盖边的草房,门前不远有一口水井。菜地浇水,周围群众家吃水,包括公社食堂用水,全靠这口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百年老井了。井边上放置一个用树段凿出的取水容器,两头拴上麻绳,当地人称之为水梆子。来往的行人口渴了,便拿起麻绳,掂起梆子从井中提出一梆子凉水,热天解暑透心凉,很是惬意。我取出水来,拿镰刀沾上了水,在磨石上磨了起来。父亲下班路过,拿过我的镰刀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刀刃,摇摇头,从腰后取出他那把镰刀递给我,说,用我的吧。父亲这个基层干部与社员差不多,麦收时节身上随时带着镰刀,上山下乡,这村到那村,走哪割哪。他这把镰刀锋利,据说是农具厂特意打造的。
王店七中规定,家在哪里就在哪里劳动。我家住在王楼村,每个假期劳动都要向王楼大队第一小队队长报到。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生产队的钟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翻身下床拿起镰刀向王楼村西头麦地奔去。
王楼大队第一小队男女劳动力三十多人,早早地来到了麦田地头。领头的队长名叫王军,人高马大,浑实有力,三十岁了没有老婆,光棍汉光棍苦,人送绰号王老五。王老五俨然部队首长站在田埂高处,威风凛凛,挥手指点着把大家分开依垅对照,分配得亭亭当当。大概不把我当成壮劳力,我被指定在妇女群里,左边王嫂个头不大嗓门不小,大声吆喝王老五,太阳快要烧着屁股了,开割吧!王老五镰头一挥,喊道,开割!
一声令下,金光闪闪的麦浪中,个个社员龙腾虎跃,争先恐后,在麦海中遨游。一袋烟的时间,麦子便在身后齐刷刷的倒下一片,熟练老道的庄稼里手边割边把手中的麦子顺势捋成小把,整齐有序地排列在身后,等待叉把装车上场。我站直腰来周围看了一眼,发现我己经远远的落在了大家的后边。挨边的王嫂回过头来冲我一笑,镰刀顺势向右一撇帮我割了二垅麦。我心头一热,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于是弯下腰来挥动镰刀往前赶,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抬头望望仍然居后。我暗自埋怨自己不争气,下定决心加劲直追。割着割着,我突然发现前边的麦垅断了,我直起酸疼的腰杆,打眼一看,眼前一个坟头堵住了去路。王嫂正站在前边冲我直笑,说,“鬼接头了,你好福气啊!”因为麦地中的坟墓而减少了劳动,当地农民称为鬼接头。其实我知道这个鬼接头的福气都是队长他们安排好的。正说着,队长王老五领着的几个已经割完包垅的棒劳力,来到我前头麦地,下镰就割。这样一来,剩余麦子全让他们割了去,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片麦浪起伏的海洋,已经荡然无存,连绵的麦梱躺在地上,等待上场。
我实在太累了,望望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躺在坟头的草地上美美地舒展了腰。
王嫂和王老五队长却不能休息,他们正在张罗着大家的午饭。那年月王楼农民立下规矩,麦收时节的这顿饭马虎不得,绿豆汤白面包皮红薯面馍管个够还外加上两个咸鸡蛋。那年月吃上这种饭简直像过年。这样的生活几个月后,由于大旱成灾,这种吃喝管够的日子变成了泡影。第二年,防止由于饥饿而在割麦地里偷吃生麦仁撑死人,便成为三夏工作的一项任务。那天午饭,大家吃了个高兴,饭后分工,我留下来装车,这一伙人不多,除了车把式是壮劳力,其他大多是妇女和十来岁的孩子。这种活我还算凑凑和和,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我学着农民的样子拿起木叉,又干了一个大汗琳漓。
傍晚,我跟随着最后一辆牛车回到村里。车是铁轮车,俩牛抬单杠。老牛哞哞叫,给群众带来了丰收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