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7月,父亲彭道安出生于湖南省宜章县碕石彭家村的一个穷苦人家,小时候便上山砍柴,下田割稻,跟着奶奶讨饭,带着姑姑卖甘蔗,还在县城某中学当过童工。父亲的少年时光,是用老坛子里的苦水浸泡过的。共产党来了,他才甩掉了穷困,成为县里的一名年轻的革命干部。
他在每个岗位上都干得很出色。他说得最多的是,幸亏五姨在关键时刻给他送了一坛药酒,这坛药酒不知道浸了什么药,喝了以后,脚上的伤痛冒得了,背上的伤痛冒得了,全身的伤痛都冒得了。他反复说这些话的时候,通常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拿起筷子,夹一块团子肉或酿豆腐,乐呵呵地往嘴里送。
说到过年过节,我们家的大年三十也不一样。父亲通常要求我和弟弟先吃红薯,再吃猪肉,前者是“忆苦”,后者是“思甜”。他告诉我们,解放前啊,你爷爷、你奶奶、爸爸、还有姑姑,能吃到红薯这些东西就不错了,到哪里去吃猪肉?还有鸡肉鸭肉鱼肉呢?今天翻身了,解放了,要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带头吃起红薯来,当全家人都吃起红薯来,父亲就显得格外开心。
父亲的严格在本县是有名的。小时候,他经常抱着我去逛街,但不会给我买任何吃的和玩的。我说那包子好吃,他说对好吃,但不会买;我说那糖好甜,他说是好甜,但不会买;我说那玩具手枪好玩,他说真好玩,但不会买。12岁的弟弟从他未开包的香烟盒中挖出两根来,一根自己抽,一根给我抽。父亲发现后雷霆万钧,用双腿夹住弟弟“审讯”了半小时,弟弟顶不住“刑讯逼供”终于承认了,而我不待“审讯”就“招供”了,直到20多岁也不敢再摸香烟。我上大学时,曾去看望来党校学习的他,踌躇再三,提出要钱买一件白衬衣。他眼睛一瞪:“进城才几天呢,就变成这样了,你有两件衬衣嘛,短点没关系嘛,老百姓有几件衬衣?”退休以后,他常与老同事们谈起孩子的教育问题,每当有人提到后辈“不听话”时,他总是自鸣得意:“哼哼,要是我啊……”
父亲的较真更是名声远播。上个世纪80年代末,《人民日报》发表了长篇通讯《宜章有个彭道安》。文章写道:在湘粤边境的湖南省宜章县,有一个叫做彭道安的工商局长,使从广东走私汽车到内地的那帮人闻风丧胆。据说,此人查处走私车毫不留情,无论是地方大员还是军警高层,无论是金钱还是美女,无论是硬招还是软招,统统过不了关。无数神通广大的走私车,都在宜章县的107国道趴下,在油盐不进的“彭霸天”面前趴下。当年我从贵州贵阳回到湖南宜章过春节,亲眼看见大年三十晚上有走私者跪在家门前,请求从轻发落,父亲始终无动于衷。父亲的逻辑简单而凛然:走私汽车是违法行为,谁要敢做,谁就要敢当!
父亲是2015年6月走的,是离85周岁还有24天走的,距今已经3年多了。父亲,您在天堂过得惯过得好吧?天堂想必还有是与非、正与邪、好与坏吧?您大约不会改变自己的脾性吧?愿您坚守自我、保持本色,您的儿孙们会永远记住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