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祖母的家乡豫东地，说喝水，不叫“喝水”，却美其名曰“喝茶”。也许是那时豫东确实穷，喝不起茶，又觉得喝白开水太过于低三下四，或许为挣点子脸面，“喝水”一律改名为“喝茶”了。

　　说是“喝茶”，实际上又有谁肯把血汗钱换成几片子树叶？我曾经跟外祖母说过，“茶”和“水”，并不是同一件东西。但她却颇不以为然。

　　我祖籍在信阳，信阳毛尖是闻名遐迩的。信阳产茶，在信阳说自己喝的是买的茶，自也是便宜得紧。因此，我父亲他们即使是在贫困时期，喝的倒也是真的“茶”。但他们喝茶却又说成“喝水”。

　　兴许受我父亲影响，我喝的“茶”必须是茶水，是一本正经的信阳毛尖茶。毛尖最上等的是“雨前茶”，清明节前采摘，绿莹莹的，还带着些白霜，芽头很小，细而秀，如同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两个指头撮一捏儿，八十五度上下的热水，先是冲一遍，父亲叫“洗茶”——茶，是要洗的，虽说毛尖一般生长在山里，取的，是自然之灵气，吸的，是天地之精华，但浮尘还是有的。泡好了的茶水，杯子里一片嫩绿，芽头齐齐倒竖，倒像是把清新演绎到极致的艺术。

　　我们从来不搞“拼多多”式的喝茶。打小，家里就永远摆着那么一套精致的茶具。每当家里来客人，家父拿出来待客的，不是瓜子饮料大白兔，却是一个精致的小茶盒中几片绿的东西。往往是将其拿出后泡在壶中，让客人去喝，以此来应付客人。但客人却丝毫不以为意，眉开眼笑的，好似逮着个什么宝贝。每当此时，我便觉得我的心灵受到了冲击。因为打小，我心里所谓的“茶”，不过是几片树叶，味儿不甜不说，还苦得紧。因此小时候我是极不愿喝茶的。

　　大理人还种茶花，又给茶花分类、取名。叫什么“抓破美人脸”啊、“落第秀才”啊，一个个的名字都是千奇百怪，深不可测。在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苏州的“假大理人”王夫人搞了个“曼陀山庄”，种了不计其数的茶花，想造一个“大理茶花园”，便是受了段正淳这个“真大理人”的影响。

　　尽管我年小时不喜茶，但长大后，我却继承了信阳人钟情茶水的传统。茶，在文人眼中，就这么一个字儿——雅。“初入口为涩，回味后为甘”。正如家父所说，“喝茶要品”。但茶到了我这儿，却是没了这份雅致。从茶盒里“呼啦啦”抓起一大捧茶叶，尽数撒入七寸大瓷盆之中。也不管它是几度的水，烧热了就往里倒！待得过个几分钟，不烫口了，便喝。母亲曾用一词来形容此事：“牛饮！”家父见此，甚忧，与我言道：“小狗儿，喝茶，就要慢慢品，品出它的苦，品出它的涩，只有如此，才能晓得茶之甘。才晓得‘先苦后甜’之理。你这样子喝，是不符合‘茶之道’的。”

　　我却在心中暗笑，茶道既为人定，亦可为人所改。路是人走出来的，既能走出来，何以不能再辟新路？从此以后，我就要创立一个新门派，要义就是“将进茶，碗莫停”。

　　茶在中国露面，最早的记载是在先秦，唐代开元以后，茶道大行，饮茶之风弥漫朝野。而茶文化开始以文字的方式体现，是茶圣陆羽的《茶经》一书的问世。安史之乱时，“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也不知唐明皇与杨贵妃喝的茶，是何种茶？俗品，或是最上品？产于苏州，抑或是西湖？还有，《红楼梦》里“泼皮破落户”王熙凤打趣林黛玉道：“你喝了我们家的茶，便成了我们家的媳妇。”也不知林妹妹又喝的是哪种茶？

　　罢了，清风一二缕，月色三四枚，我且享受眼前这树叶子里无边无际之闲趣吧。来来来，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