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以为,在油画领域,有两种实践的行动方式,并且背后联系着的还是两种相异的情感表达,甚至是两种做人的风格。一种是灵巧,画家在画面上所表现的,往往是一种流畅,一种机智,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熟练与潇洒。一种则是笨拙,似乎每一笔都用了功夫,笔势多少有点板滞,有点努力为之的感觉,有点尝试着完成整个效果的历程。
灵巧的,如果不注意收敛,不有意限制自己的才能,就很容易走向油滑,走向炫技,走向表演。一旦到了这种程度,作画者几乎变成了表演人,笔势、色调、人物表情、结构安排,甚至内在情绪,都有一种抵制不住的嚣张。这样的作品,看着看着,真的会让人昏眩。所以,灵巧者要着重于藏,要学习如何才能更机智地往回走,以便让天生的灵巧发泄的时候达到恰到好处的境界,让无法遮挡的机智成为敏锐眼光的适当补充,这样,作品才有可能上升,从而让精神获得一种形式,得体地、有效地、动人地、自然地成长为个人风格。
仔细观赏潘毅的油画,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他不属于灵巧那一类型,因为他无法让画面充满让人迷恋的、萨金特式的塑造感。他似乎无法那样流畅地让造型、色块、笔触三位一体地潇洒走几回。他画的时候,一笔,再一笔;一个色块,再一个色块;一次塑造,再一次塑造,总是那样从容,又那样直接,那样不灵巧。这造成了他的画面效果,不是马上抓住人的那种,不是让人惊讶的那种,而是,哦,就这样,一个视描绘为行动的坚毅者。
是的,慢慢看,就会看出潘毅的厚实感。因为不灵巧,所以他的风格显得老实,不会玩油画特有的“虚”,要知道,那些谙熟此道的人,他们正是通过对轮廓线的虚实处理而达成让外行看起来瞪眼的起伏,从而成功地暗示着空间的存在。潘毅不需要这一份才情的表达,他的画中母题,不管是人物还是室内物件,轮廓都是那样实在地描绘下来,并没有什么需要虚过去的地方,从而营造一种所谓的“油画味”。他就是看什么画什么,造型、色块,一样不差地、朴实地画下来,然后,画面就成立了,就具有一种向你细语的力量。
从画面看,潘毅显然知道美的力量,这力量不是炫耀,不是营造,而是在面对自然的时候,采取了一种不装模作样的态度,让美落实为第一个描绘的局部。概括的效果来自对色块的感悟,这色块不是交叉而不无横蛮地穿插,而是几块大的色块彼此富有关系地联结为一体,让第一块颜色都能成为另一块颜色的背景,而当眼光把这另一块颜色看成为背景时,这一色块就成为了主体。这一点非常重要,几乎是从事油画的人深深明白的大道理。
我觉得造成潘毅油画之所以具有某种迷人的力量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把描绘还原为现场观察与塑造的一种直接手段,而不再考虑所谓“创作”。不知从什么时候,人们似乎认为油画必须具有某种完整性,于是就有了“习作”和“创作”之分,以为那些直接描绘、能够反映现场感受的画法只是一种草稿,一种尝试,一种未完成或半完成品,只有精心在画布上深入制作的,才属于“创作”,才能让画作为成完整的“作品”。殊不知这样一来,那种特有的现场感,那种随时随地的观感与注视,以及在观感与注视中发现个别力量的能力,就给“制作”完全毁掉了。显然,潘毅不会去那样地“制作”,他需要是描绘,现场,盯着对象,直到看出一份感动来,然后才开始动笔,去摆布色块,让朴实成为画面从头至尾的因素,从而保证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力量能够完全彻底地贯注到画面上,并赋予画面以一种动人的力量为止。
潘毅的油画艺术才是开始,我相信他能够在这样一条道路上累积体会,然后把朴实的力量上升为个人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