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柒斤

　　老家的日历，一般都从稻草开始记载。人们变成了日历上的数字，在水田里闪烁，也在岁月中获得一年的幸福。

　　杂交水稻问世前，一户人家收割稻子时，便会精心选择多个品种颗粒饱满又坚挺的稻谷留作来年种子，且分早、晚稻。为保护稻种的完整性和有效性，它们从稻草脱下来，就受到庄稼人的特殊照顾，单独晾晒、单独装袋和保管。元宵节一过，人们都捡个大晴天，翻晒早稻种子后，又过筛一遍，确保每一粒稻谷都长出像模像样的草并带来丰收的喜悦。

　　清明前后，秧田晒硬，稻种催芽破胸，男主人把稻种和肥料挑到田埂宽敞地带放下，就赤脚从秧田沟里往晒硬的垄上糊稀泥。在皖南，水稻是主要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是千家万户春和夏种的绝对主角。一家下种户户跟，早稻播种子关系到晚稻长势和一年收成。于是，播早稻种子成了江南清明前后大地上最大规模的动作，那是希望，谁敢怠慢！

　　有人糊泥，有人播种，有人最后“上泥”或撒草木灰，这最后一道工序很重要，泥糊厚了，种子难冒头，甚至有“憋死”的可能，种子没盖上又得忍受日晒雨淋和鸟的欺负，成活率低。遇到下雨和倒春寒，紧急灌水，不管什么时间段，只要雷声一响，便立刻起床跑向秧田“上水”。稻子在那一刻成为主人的亲儿女，小心翼翼地呵护。随后便是薄膜育秧，虽免除催芽技术工序，但同样是工作量大的活，糊泥、播种、撒草木灰、插膜架子等工序完成后，小孩在前面拉薄膜，父母在后面用手挖烂泥压实，以防被风刮飞。

　　稻种播好后，女人和小孩都有序地退出水田，男劳力进入“深耕细作”时间，田野留下的是一头老牛、一架木犁和一位老农虔诚的身影，留下的是一份关于田地的希冀。令人欣喜的是，不用几天，稻种就冲破了土地，露出一副全新的面孔，独自面对世界。4月的天气反复无常，半粒米高的嫩绿幼草既怕热又怕冷，太阳出山掀开薄膜两头，给它通风降温，太阳下山又及时盖严压实，中午视情掀半边，让幼苗彻底面对微风抚摸、阳光沐浴，等它长到两厘米才收薄膜。“五一”前后，家家户户忙着将秧田已长至15至20厘米的“草”移栽水田后，一家人整日便围着栽于水田里的“草”转，灌溉、施肥、耘草，忙得不亦乐乎。经一家人两个多月精心养育，那些草也不负众望地长出稻谷。

　　酷暑渐渐来临，每一束稻穗里孕育的果实，都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命脉。稻草，就这样以隐忍和含蓄的品格，汲取天地的灵气，浓缩自然的精华，彰显生命的本质。此时，躯干笔直、空心且有节、顶端一长一短似剑一样的金色黄叶的稻草，心甘情愿接受镰刀的切割。当然，农人喜笑颜开地收获早稻谷的同时，也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根稻草。天再热、“双抢”任务再紧，都会一根不漏地从烂泥田把早稻草“捞”起晒干，都会给每一稻草找到恰当的归属……早稻草作为耕牛过冬“口粮”被悉心收藏保管，晚稻草则作“床垫”和盖房之“瓦”，正所谓“千层皮勿及一层草”……

　　毋庸置疑，稻草在草的家族里跟人的关系最紧密、最特殊和最亲切，被人们称为“仙草”“救命草”。直到今天，人们仍习惯称救自己于性命悬于一线的所有东西为“救命稻草”。这并不是夸张，稻草上虽开不了艳丽的花朵，却用沉甸甸的粮食默默滋养着城市与乡村，滋养着人们。稻草之所以特殊、能救命，不仅是它生长出维系我们生命的粮食，还在于它经历了风风雨雨的洗涤，经过了庄稼人一双双勤劳之手的抚摸、辛勤汗水的浇灌，故而动人而持久。了解一根稻草的生命历程，或许有助于我们更加爱护农田，珍惜和节约每一粒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