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仁轲

　　我们陵水人爱做酸粉。岳父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岳父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做酸粉的，只知道自从他同意把女儿嫁给我之后，我每次回到岳父家，岳父便张罗做酸粉。

　　岳父是一名做酸粉的好手，总想让我品尝他亲手做的美食。他时常打听我们回家的消息，一听到我们要回家，马上提着篮子到镇上去。干嘛呢？去选购做酸粉的食材。当他从镇上回来时，篮子里便是满满当当的食物，有牛肉干、鱿鱼干、小鱼仔、花生米、空心菜、韭菜、粉丝、酸醋、红蒜头、蕃茄酱、辣椒、白糖、生姜等等，这些都是做酸粉不可缺少的材料。一回到家，岳父便兴致勃勃地忙了起来，烧开水烫粉丝煮牛肉干，捣蒜头切姜片煮酸粉汁……做酸粉的工序繁杂，很花费心力，可是岳父却忙得不亦乐乎，从来不嫌累。酸粉尚未做好，他已经招呼临近的亲属到家里来等着。酸粉做好了，看到大家吃得开心，他便开心笑着。笑的时候，眼眯眯的，嘴咧咧的，颇似年画中的“福寿”。大家为了能经常吃上他做的酸粉，都抓住他这么一个老小孩的特点，一个劲儿地夸他做的酸粉好吃，有时甚至对他撒谎，说我要回家，诓他去张罗做酸粉。不过我确实很爱吃岳父做酸粉，总觉得岳父做的酸粉，粉滑汁润，微酸甜香，再拌上些许的辣椒，味道非常的鲜美。每次吃岳父做的酸粉，感觉是历久弥香。

　　可惜这让人入口难忘的酸粉，在三年前的一天结束了。那一天，岳父得知我们要回家，又提着篮子到镇上购买做酸粉的食材，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绊上石头块摔倒了，右手臂红肿了一大块，我们猜测是骨折了。送去医院拍片，果然是骨折。八十岁出头的老人了，医生都不敢贸然做大手术，最后是采用微创的办法保守地进行治疗，在手臂上打进了钉子，绑上了护板。治疗的效果还不错，七天的时间便出院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便基本恢复了正常。可是恢复正常之后的岳父，是再也做不了酸粉了，他的手臂已经使不上力，一使力手臂就会疼痛。而我们也决心不让岳父再做酸粉。这三年来，我们每次回岳父家，都跟空降似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想让他事先知道了又要操心。

　　岳父不再做酸粉后，开始变得落寞了。他话渐渐说得少了，脸上的笑意也很少，原先那个“福寿”的形象已经不存在，整个人变得呆滞低迷，失去了精神和活气。看到岳父这样的变化，我们是急在心里头，但又无可奈何。岳父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当年日本人侵略海南岛，年少的他被抓去给日本人当苦力，最自豪的事情是新中国成立后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做得一手好吃的酸粉。然而，现实残酷，把他最开心的事情都剥夺了。

　　近来我常回去看望岳父，发现岳父越发地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他坐在屋檐下，默不作声，目光呆滞地看着屋子前头的田野。他连我都不理睬，似乎已经不认识了。为了激活他的记忆，我有意跟他提起日本人侵略海南岛的往事，还有生产队的事情，然而他对往事已经茫然不感兴趣，多半是丧失了记忆，对我提及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反应。我心里不由发酸，岳父老了，老得像一片枯黄了的叶子，随时都会从生命的树梢上脱落。

　　感觉岁月就像酸粉中一条细长的粉丝，岳父这条“粉丝”已经咀嚼到了头。如果人生是一粒终而复始的种子，我愿意去寻找这么一粒种子，把它送给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