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半农
像是预约好了,我们在霞山的街巷里行走时,雪花就飘起来了。
霞山拥有一片庞大的古民居,显得古拙,旧色令人舒服。这样沉静的旧色,遇到飘逸的白雪,仿佛一下子披上了轻盈的面纱。在霞山,三百多幢明清时期的徽派古建筑,簇拥出一种独特的场域,是有别于外部世界的;人在这些老房子中间行走,就仿佛一脚踏入时光隧道,回到旧光阴里。
老街有长长的弄巷,长长的天空,显得很有腔调;它的白墙黑瓦、砖雕木刻,沉静内敛,不声不响。唯有雪花飘扬。
我们躲进一户人家,在他们家喝茶。
坐了半天,朋友发信息来,我回他一幅《霞山瑞雪图》。
在老房子里看雪,难得。最好,再把炉子生起来。
最好,在炉子上温一壶酒。
当然得是绍兴酒。绍兴酒温热了,在这样的雪天里喝,最是温暖人心。
天色渐晚之时,炉子上再炖一锅豆腐,或者炖一锅萝卜。
以前山里人家都有炉子。山里是要比外面冷些的。这时节,想必很多人家早已把火炉搬出来了,一家人围着大火炉取暖。
有火炉的冬天,才像个真正的冬天。
一边吃着火炉上烤的番薯或苞芦粿,一边闻着炖萝卜的香,想起一句话:“手捧苞芦粿,脚踏白炭火,除了皇帝就是我。”
苞芦粿,当地方言,玉米。
朋友夏小暖说:“山是一个很神奇的场域,每座山都自有一方天地。一旦太久没造访,好像就浑身不对劲,置身其中,便得到一种平静。我相信,每一颗谦卑和好奇的心都是受到大自然欢迎的。只要一进入山里,就瞬间能找到一种熟悉的依赖感与愉悦。若能常常走进山里,会比较不容易忧虑吧;而低潮的时候,山则是个很大的依靠。我总觉得,山之于我,很像一个家人。”
我颇有同感。
最好大雪封山。人被大雪封存在山里,就会产生一个更神奇的场域。
有一次大雪,与朋友在山里砍竹,用毛竹制作花器。刀砍竹子的声音,在山里传出来,有一种洞箫一般的效果。空山不见人,伐竹之声清越,也有空灵之感,听得出是个男人在挥刀,挥刀之手臂十分有力。听得出,他是熟悉山里事物的人。刀也是好刀。
……都在声音里了。
好多年没有感受过严寒了。我指的是,冰凌挂得老长的那种。
小时候在山里,有这样的印象,屋檐下的冰凌敲落下来,断成几截,手握一截冰凌,也是一种好玩具。居然一点不怕冷。
现在反而怕冷了。
高村光太郎《山中四季》的第一篇,就写山中的雪。他所住之地,离村庄稍远,除树林、原野和少许田地以外,周围一户人家也没有。每到积雪时节,四面白雪,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连走路都困难,自然也没有人来小屋做客。这样的日子从十二月一直持续到次年三月。
“从日出到日落,我就坐在地炉边上,边烤火边吃饭,或是读书、工作。一个人待的时间太长了,我也想见见别的人。就算不是人类,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哪怕飞禽走兽都可以。”
现在很少有机会,去感受这样的时刻了。
孤独的时刻。
遗世独立,需要的不是大雪封山,而是我封大山。
大雪纷纷扬扬,从霞山的天空里飘落,看久了令人有些眩晕,有些痴迷。老建筑里的天井,就是这一点好,雨落下,雪落下,阳光落下,飞鸟偶尔也会落下,四时光阴都会落下。
不知道坐了多久,出门,看见半坡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