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科洲

　　“黎家美酒人人爱，黎花三里等你来。” 夜晚的山村，酒飘香，歌悠扬。

　　此刻，半弦月高挂树梢，风似有似无，山里人家的灯火明明灭灭，草丛里虫声唧唧。

　　阿芳家，七八人正围坐一起进晚餐。一醉翁悠然列坐其间。每当阿芳和她姐妹唱完一曲，醉翁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醉翁抚掌而笑，慨然道：“‘叫侬唱歌侬就唱’，唱的不忸忸怩怩，喝的岂能不痛快！”

　　阿芳和姐妹唱的是《欢迎你到王下来》。醉翁一行二三人，当日到自称“中国第一黎乡”的王下乡闲游，当为客人；阿芳是此地浪论村村民，当为主人。主人给客人唱这首歌，再切题不过了。“欢迎你到王下来，浪论村人情意浓咧。”主人唱得动情，掏心掏肺；客人听得动心，拍胸拍腿。

　　歌至声遏白云，醉翁头上仅存的几根白发随风起舞。

　　恰在这时，有两位湖北客人来买山栏酒。主人说：“酒买不买没关系，先来喝口酒。”

　　客人有些犹豫，阿芳和她姐妹阿菊举起酒杯就唱开了：“请你举杯又举杯，深情都在酒杯里。”“山栏酒真美，好喝不易醉，醉了容易睡，睡醒人不累。”

　　“好好好，那我就喝一杯。”这一喝不打紧，人就被歌迷住了，腿就迈不开了。

　　醉翁最喜欢听的是《摸螺歌》：“边唱歌来边摸螺，河里摸螺汗水多。”歌词清新自然，让他闻到了泥土的芬芳。

　　还有那首《妈妈不让我远嫁》，唱的是“姐姐嫁到山外山，妈妈不让我远嫁”……其中一句“同村难找知心小伙”，让醉翁听了直唏嘘。

　　一曲歌来酒一杯。醉翁对阿芳说：“碰杯就要喝完，捞拜！”“捞拜”是他刚学会的，在黎语里是“干杯”的意思。

　　另有四五人夜晚散步，从阿芳家门前经过——那是浪论村一家高档民宿的管理者，他们闻歌而至，驻足倾听。

　　阿芳连声邀请他们加入“酒里歌里”。村里人傍晚割胶，饭吃得晚。正坐在饭桌边的几位邻居见这边热闹，也端着酒杯走过来。

　　阿芳歌声婉转，阿菊歌声高亢。她们唱黎语歌，唱流行歌，唱即兴编的歌。她们歌唱家乡，歌唱生活，也抒发愁绪。

　　夜晚的山村，酒杯举，歌不停，掌声响起，笑声响起。

　　借着酒意，醉翁举杯说：“我不会唱歌，就乱编乱唱一首。”接着，便半唱半念开来：“阿妹哩，见你家门总开开，哥能进来喝杯茶塞？”

　　再仿女声唱：“阿哥哟，莫见外，若是阿哥心肠好，还有好酒端上来。”

　　歌毕，大家被逗得东倒西歪。

　　茶香酒醇歌醉人，黎乡十里醉春风。纯朴民风胜春风，白天，醉翁早已为之沉醉。

　　拐进村里，但见一户户人家的门虽设而不关，有的甚至把电视机、衣柜安放在屋外走廊里。有外来志愿者也染上了这种“习性”，即使人离开几天，其住处也不锁门。

　　行走黎乡，一路上，醉翁亲眼所见，摩托车、电动自行车有停在家门前的，有停在橡胶林旁的，也有停在路边的，都未额外上锁，大都不拔车钥匙。

　　醉翁心生疑问：“要是有人骑走了咋办？”

　　“骑走就骑走了，会还回来的。”当地人回答，并说起一个故事：一外来工头需要察看多处工地，在路边遇一陌生村民，便向他借电动自行车。于是，发生了下面的对话——

　　村民：“好，你骑走吧。”

　　工头：“怎么还？”

　　村民：“怎么还？就放回原地。”

　　工头：“钥匙怎么交给你？”

　　村民：“钥匙就插车上。”

　　醉翁听后，既惊讶于村民敢出借，更惊讶于工头敢借。敢借，必定是居黎乡有日，被“春风”所熏染。

　　阿芳家门口挂着几串香蕉，论串卖，一串20元。如主人上山干活了，游客可自取，自扫二维码付款。

　　想到此，醉翁拿起胯下牛皮凳，击节而rap（说唱）：“有酒同醉，有车同骑，有歌同唱，有果自取。远山打猎，见者有份；近水抓鱼，你鱼我鱼。天涯多陌路，黎乡愿同福。来的不是客，来的都是哥！”歌毕，不用劝酒，自饮三大杯。

　　“有歌不唱留做乜”，夜晚的黎村，酒满杯，歌满河，意满溪。

　　“久久不见久久见，久久相见才有味。”合唱响起，情意尽在酒里歌里。

　　夜深，醉翁及同行者酒醉不认归途，只好在农家借宿。

　　次日醒来，醉翁见桌上有一纸，上书一词：

　　长相思·酒里歌里

　　山弯弯，水弯弯，山水弯弯入画帘，山花朵朵闲。

　　酒同欢，歌同欢，门对白云常不关，春风伴我眠。

　　醉翁讶异，以手摸秃头，自言自语：“看这笔迹，确是我老所写，难道是昨晚醉中涂鸦？”

　　醉翁者，异乡人李某也。而此词由客入主，竟是以本乡人自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