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南
莫言先生回忆过小时候看电影的经历,以他一贯的幽默口吻。
20世纪60年代,莫言家乡的县电影队有四个放映小组,在全县近千个村庄里巡回放映。每当电影组从周边的村庄渐渐地向平安庄逼近,他便开始了焦虑但又幸福的等待。看一部电影,能使他神魂颠倒半年之久。随着年龄增长,莫言看电影的范围扩展到十几里外的村庄甚至外县。有一天傍晚,他在桥头上遇到邻村一个补鞋匠。补鞋匠告诉他,晚上蓼兰镇要放《红色娘子军》。他火速回家,说服母亲和两个小伙伴的父母后,三个人各自拤着一块饼子一棵葱,抬腿就往蓼兰镇奔跑。从平安庄到蓼兰镇要穿越辽阔的洼地和密不透风的高粱,不时还有狐狸、刺猬等小野兽被惊起。四周一片漆黑。狂奔十八里地后,他们终于听到了音乐声,见到了一大片光明。当汗水流尽、气喘吁吁赶到时,吴琼花已经参加了娘子军。第二天,三个人骄傲地向村里人讲述剧情,当然,琼花参军前那段被含糊带过。
让莫言先生沉醉半年的《红色娘子军》,很多年后我才在电脑上有了真正意义的观看。但片中的党代表形象,我从儿时起就记忆深刻。
20世纪80年代初,我家住在陵水县城,电影《红色娘子军》的主要取景地之一。我每天上学都会经过一棵大树。大树躯干遒劲,但叶片稀薄,树干中间有一大片明显的深色凹痕。有人说,那是“南霸天”当年火烧娘子军党代表洪常青留下的印迹,逢刮风下雨电闪雷鸣时,站在这棵英雄树下,会隐约听到英勇就义的党代表最后高喊“中国共产党万岁!”所以,我们这些小孩每次经过,又敬又畏,不敢靠得太近。长大后才知道,我们闹了个大乌龙。拍摄洪常青就义的大榕树不在此处,而是在几十公里之外的万宁南林农场常青队。常青队那棵挺拔茂盛的大榕树,如今挂着“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牌匾。
我日日经过的,其实是一棵老酸豆树。几年前我路过陵城,曾特意找寻过它,但已不见踪迹。有意思的是,我发现,在海南民间,同样被草率认为是“洪常青牺牲处”的大树,并不止这一处。洪常青——一个虚构的艺术形象,能在这些被误读的民间版本中复活流传,也无意中印证了海南人民对革命英雄的深重敬仰,对红色娘子军精神的永久怀念。
过了老酸豆树,左拐弯,再走一段,就是陵城老街。影片中“南霸天”为非作歹的老巢“南府”和他被游街示众的地方,都在这里取景。作为红色经典中的经典,《红色娘子军》1960年7月1日上映后,曾创下全国八亿人有6亿人次观看的纪录。据媒体报道,片中“南霸天”的扮演者陈强,因为演得太好,在拍摄游街示众时被群众演员拳打脚踢,场面一度失控,差点被打死,不得不停拍疗伤。影片上映后,陈强更是成了过街老鼠,家里的玻璃常常被愤怒的影迷砸烂。1962年,《红色娘子军》一口气拿下了首届百花奖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最佳女演员和最佳配角4项大奖。其中,“南霸天”陈强摘取了最佳配角奖,反派角色拿大奖,这在当时是破天荒的。直至1984年,陈强受邀来海南观光,一位搞接待的海南同志,见到他时还怒不可遏,脱口就是“打倒南霸天”,醒过神后才又加了一句“欢迎陈强同志”,引得旁人哈哈大笑。
如今,看电影不必再跋山涉水,也不必再占座抢座。网络上快捷海量的音视频,让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走进电影院。电影没人看了吗?如莫言先生所说,就像电影的出现并没有让小说终结一样,电视的出现也没让电影从人类的文化盛宴中退席。网络也一样。
电影是虚构的,也是真实的。它能让人爱,让人恨,让人哭,让人笑。与生俱来的魔力,让它从来都不会缺少观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