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玉琦

　　我一直以为茶是中国风。清明前后新茶上市，总是寄给父亲一些。父亲收到茶，自己留一点，给儿女分一点，来了亲朋好友，他亲自沏上一壶，以茶会友。茶给父亲长了脸，并带来许多快乐和幸福的时光。茶中所含的亲情友情让人们深以为然。清茶像雨中的小溪，水面迸溅的涟漪里闪着灵动；像雨中江南的竹林，淅淅沥沥中透着宁静。茶于我是君子之交，犹如仙风道骨，既不泛泛也不腻腻，清新可敬。喝过的茶最难忘的不是新茶，而是普洱茶糕。

　　我曾视咖啡为外来物种，曾好奇洋人爱好其苦是自我折磨，不知道海南和云南也产好喝的咖啡。这种陌生的饮品，却成了后来我离不开的生活习惯。1981年暑假，我和几个女同学去看望高中老师。老师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咖啡粉，还有一个金属咖啡壶，放在厨房的火炉上用小火慢慢地煮着咖啡。老师说咖啡要煮20分钟。他递给我们每人一个杯子，里面放一块方糖，倒进煮好的咖啡，告诉我们搅拌至方糖溶化再喝。我们几个人只抿一小口，叫着“好苦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是第一次碰触这种饮品，充满了好奇。深棕色的咖啡味道极苦，放了方糖也不解苦味。老师看着我们皱眉的表情，得意和欣赏的表情杂糅在一起，笑眯眯的眼里不乏炫耀的神情。

　　第二次接触咖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洋快餐麦当劳刚刚进驻北京。工作单位在复兴门外大街的长安商场后面的7号楼。长安商场一楼西侧开了一家麦当劳。我当时主持科研组织处工作，常跟地方分支机构研究所的同志联系。有一次和两位研究所的所长约在麦当劳里聊。我们各自点了一份有咖啡的套餐。由于聊的时间比较长，两位所长喝完一杯咖啡，又上了茶水，我则又要了杯咖啡。两杯咖啡喝进胃里，心率突然加速，心脏突突地发抖，先前很兴奋的思路，这时候变得疲惫起来，话也不想说。我便找个借口先回办公室了。跟同事说心脏不舒服。同事是老北京，见多识广，说是咖啡喝多了，我才知道咖啡不是茶水，更不是白开水，喝咖啡要“讲究分寸”。从此对咖啡便有些敬畏和心有余悸了。

　　1994年11月，我受公派到南半球的新西兰，在新西兰银行工作半年。上午10点和下午3点是茶歇时间，休息区有免费的茶点、咖啡和牛奶，也可以自己花2新元（相当于10元人民币）买一个现烤的muffin（麦芬），香味浓、油性小、甜味淡，非常好吃。每天茶歇时间，我用三分之二的牛奶兑三分之一的咖啡，适应着咖啡对心脏的影响，这种小心翼翼，消除了对咖啡的恐惧心理，甚至有些好感了。

　　回国后，和朋友见面，偶尔会到咖啡馆坐坐。同事的夫人是海南人，某年春节后，他们夫妇俩从海南给我带了两筒速溶兴隆炭烧咖啡，味道香浓醇厚。我开始每天上午9点半到10点左右冲一杯，过一段时间后，下午3点钟加了一杯。如果一天没喝，到了下午，口腔里就会产生咖啡的香气，受此诱惑，赶紧来一杯解馋。我对咖啡开始有点着迷了，半痴半醉半醒之间问自己对咖啡上瘾了吗？

　　先生本是喜欢喝茶的，爱上咖啡是受了我的影响。

　　近几年我和先生每到冬天都要到海南住上一个多月。海南岛盛产咖啡，我所住的小镇，主街上茶室、咖啡屋比比皆是，有的叫某某咖啡，有的叫某某茶室。不论叫咖啡还是茶室，都提供咖啡和茶。澄迈县福山镇出产的福山咖啡很受欢迎，为此专门建了一个福山咖啡风情小镇，里面有几十家咖啡屋，还有一个福山咖啡文化馆。每次来海南我都要到小镇喝一次正宗的福山咖啡。更经常的则是在家门口的软件园的“太阳岛”咖啡屋消磨时间。“太阳岛”建在一处水中央，环境幽雅，藤桌藤椅显示着海南风格。我们几乎每天都去“太阳岛”，在固定的座位，点两杯特级福山咖啡，一盘桥头地瓜或者烤芋头，谁也不说话，各自刷着手机或者看书，忽而一条有趣的信息引得两人开始一番话题。

　　在海南和浙江金华的陈做了邻居。2020年冬，陈和女儿杉来海南。杉从小喜欢美术，大学考入中国美术学院。杉不仅绘画好，对文学、中外美术、艺术、音乐都有很高的赏析水平。先生和杉有着共同爱好，见了面话题自然少不了。事后先生把杉介绍给一位版画家朋友。杉一边上课，一边在浙江美术馆实习。

　　杉毕业前，陈一家三口特地赶来海南跟我们见面。杉的爸爸开车请我们到福山咖啡风情小镇品咖啡。那天出门时下起了雨，刮起了风。不凑巧，小镇各家咖啡馆统一在装修，不营业。我们进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叫三羊的小咖啡屋，一个带树皮的原木抛面的大咖啡桌摆在左侧，形状不规则，很原生态。我们围桌而坐，点了生椰拿铁，原滋原味的鲜椰子汁和现磨福山精品咖啡的结合，意外地好喝，满口留香。杉在读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先生便从谷崎谈到日本江户时代的艺术。那又是一次热烈而有趣的交流。

　　现在无论去到哪个大市小城，首先是找咖啡馆。这几年回老家频繁了，发现小城瓦房店高楼拔地而起，旧楼粉刷换了新颜，城市化脚步加快，许多农民进城买了楼房，过上都市生活。市政府旁边商业中心开了家星巴克和必胜客，还有一些洋快餐，喝一杯现磨咖啡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我住的小区在半山坡，大门口就有一家挂牌的咖啡店，虽然它还没有开业，但已经感觉到生活正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在咖啡店里喝咖啡的同时还可以品茶，这是一种简单又愉悦的生活享受。特别是伯爵茶，你可以轻提轻泡几下，然后把茶叶袋放到茶杯盖儿上，将茶杯放到嘴边，对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深吸一口气，伯爵茶的香气就像香薰一样，使人心情愉悦，神志放松。也可以久泡一会儿茶包，让茶叶完全浸入水中，茶水色浓味重，抿一口似乎身体里的脂肪在燃烧，顿时身轻气爽，年轻十岁。

　　如今，日子不紧不慢，岁月徐徐流淌，我们的习惯也起了微妙的变化，有时候清茶似乎更能平复复杂的心绪，喝着朋友寄来的新茶，生活的滋味似乎由浓烈的咖啡向淡雅的清茶转变。世间人都在品着自己那一杯茶香或苦咖，甘苦自知冷暖自知。这就是生活原本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