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报记者  刘 建 　　上篇（1949年———1966年） 　　下篇（1978年———2009年） 　　新中国成立后，电影业一直在曲折中前进。刚刚“百花齐放”，接下来又“反右倾”，折腾得电影质量和产量都忽高忽低。1961年，周恩来总理在北京召开“新侨会议”，重振“双百方针”，并提出用新中国自己的明星来替换当时各大影院悬挂着的前苏联22位演员像。于是，“22大”诞生了。 　　这是怎样的荣耀啊，22大明星享受了大众最虔诚的热爱，和之前之后新中国生产的1213部长短片一道，创造出繁花似锦、蜂飞蝶舞的的电影盛景。 　　偶像派和实力派 　　我心目中第一个偶像，是王心刚。他外型俊朗，高挺的身材，脸庞清瘦，眼睛是偏细长的丹凤眼，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他的气质是温和坚定，质朴果敢。他扮演的《野火春风斗古城》中地下组织领导者杨晓冬、《红色娘子军》中的党代表洪常青，都既是谦谦君子，又是烽火英雄。 　　《野火春风斗古城》描写的地下工作，我以为是所有这类影片中最接近历史真实的。比起当今影视剧中在敌占区里锦衣玉食、左怀右抱的豪华“卧底”们，杨晓冬当时的地下工作，要艰苦得多。“投奔”在黄包车夫韩燕来家里，生活的困窘可想而知，连过年吃顿饺子都要周伯伯偷偷去卖血。至于瓦解守城伪军的机会，还是一点点发掘，最后金环豁出性命才赢得的。而杨晓冬本人，也曾入狱遭受拷打，连带着老母亲都牺牲了性命———是共产党人的高风亮节感动了伪团长关敬陶，使他从犹疑不定到彻底反正，从而赢得了古城地下工作的胜利。 　　演绎此类题材比较成功的当今演员，有孙红雷、柳云龙两位。但孙红雷骨子里“潜伏”着一种匪气和痞气，是表面的憨厚和木讷所掩盖不了的。柳云龙的气质我以为和王心刚最为接近，在电视剧《暗算》中，他扮演的“安同志”对阿炳循循善诱，呵护备致，有如父母，发散出一个革命者的成熟魅力。其慈和，其质朴，都和《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有得一比。 　　重观《红色娘子军》，我再一次被椰子树梢上流动的热带风云所打动，而分界岭上的“常青指路”，在我心中永远定格。洪常青对吴琼花的传帮带，亦师亦友，其身份、分寸的拿捏，王心刚分毫不差。说他是偶像是因为他的外形实在优越，其实，他塑造人物的表演实力不容小觑。 　　《红色娘子军》成就了真正的偶像派祝希娟，她当时在上海戏剧学院还没毕业，仅以此一部电影便入选“22大”，不能不归功于她那双火辣辣的大眼睛。 　　赵丹上世纪30年代就活跃于银幕，是地地道道的实力派。他在《烈火中永生》中扮演的许云峰，永垂影史。此外他扮演的林则徐、聂耳，也脍炙人口。殊不知，赵丹不仅能演大英雄，而且能演小人物。他在《乌鸦与麻雀》中扮演的“小广播”，就是一个天天想着“割金子、卖黑市”、做房主的小商贩，对民族兴亡没感觉，但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还是有善恶考量，有时也会急公好义。忘不了赵丹坐在摇椅上往嘴里扔花生米，最后摔了个狗吃屎的精彩镜头，相当自然和搞笑。为了演戏牺牲自己英俊的容貌，对赵丹来说是家常便饭，比如对着“毁容”后的“小广播”，我完全不知是赵丹，直到重新对过演员表，才相信了。 　　名著改编成精品 　　女演员在22大明星中占12个，其中翘楚，我以为非白杨莫属。在根据鲁迅小说改编的电影《祝福》中，她饰演的祥林嫂，在表演上足以进入教科书。其演绎极有层次，从小户人家的寡妇，到大户里终日劳作却心满意足的女佣，再到被老实人贺老六呵护的新娘，她的面庞从惨白到泛出红光一直到艳若桃李，我才明白白杨原来是如此漂亮的。可是命运弄人，二次嫁人夫死儿亡，她无奈到庙里去捐门槛，任千人踏万人跨，想以此得到救赎。谁知人们仍将她视作不祥之物，愤懑不解的祥林嫂，终于爆发，到庙里激烈地去砍捐来的门槛，此时白杨的表演特别震撼。尔后祥林嫂流落街头，神情木讷，几个镜头下来，只剩“眼珠间或一轮”（鲁迅语）了…… 　　这样的表演，至今挑不出任何瑕疵，白杨与角色完全融为一体。 　　《早春二月》中，杀死文嫂的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封建礼教。上官云珠成名甚早，能演知识女性也能演交际花，而在《早春二月》中她演的文嫂，是个丈夫死在北伐战争中的穷寡妇，无奈接受萧涧秋的慨然相助，竟招至无穷无尽的议论和闲话，最后绝望死去。上官这时44岁，正处于演技的巅峰期，一个背影就能传达出悲苦的心情。影片中孙道临也是观众熟悉的老面孔，他扮演的萧涧秋忧郁困惑，完全是革命低潮时一些不明方向的知识分子的写照。而谢芳扮演的陶岚，是一个新女性，导演谢铁骊要求，陶岚必须要让观众看了“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要求陶岚要特别漂亮。谢芳自知不属于这种类型，于是苦练气质，说真的我在影片中看到她的第一眼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的眼睛特别明亮，气场足够强大。用现在的话说《早春二月》是豪华卡司，一部影片就汇集了3个“22大”。 　　根据茅盾同名小说改编的《林家铺子》，运镜客观，不讲主义，只讲问题。但见碧水边一个丹青水墨小镇，人物熙攘，演绎出旧中国上世纪30年代一幅活画卷。谢添饰演的林老板，斯文内敛，为人厚道，又是经商奇才，可是在连年的内乱中，他饱受时局动荡、地方盘剥之苦，生意越做越不景气。后来当地军阀卜团长看中了他的女儿欲娶做小，他不得不一走了之。林老板是引人同情的，他走得实在是痛苦和无奈。可是他这一走，黑了不少穷人小股东的血汗钱，门前要账人流汹涌，张寡妇失落婴儿被活活踏死，真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裂人心肺，催人清醒。 　　《祝福》和《林家铺子》都斩获国际奖，一时风头无两；但《早春二月》就没有这么幸运了，1964年刚一拍完就被批判不止；同年，“22大明星”的照片全部从影院中摘除。“早春”意为料峭肃杀，果真两年后的1966年，便遭遇风暴，“文革”10年沉寂，中国电影完全走向衰微。 　　理想照亮纯真年代 　　但是在17年里，新中国电影还是热气腾腾的。 　　17年电影题材广泛，历史、现实无所不包，两大题材中都闪烁着动人的理想主义光辉。 　　《小兵张嘎》导演崔嵬，也是“22大”之一，曾成功塑造出宋景诗、朱老忠等人物，演而优则导，一部《小兵张嘎》出手不凡。据说，当时挑选嘎子费了好大的劲儿，启动了现在的所谓海选，先挑出几百个男孩，然后从中选出80个漂亮的待定，可随着影片开拍日近，80个男孩全部落马。后来，还是于蓝推荐了蒙古族孩子安吉斯。试镜时，看着“牺牲”的奶奶，安吉斯不哭反笑：“她怎么还在动啊”，正是这种没受过训练的非程式化的东西，使崔导决定启用他。事实上安吉斯也不负重托，他的个性表演，把一个倔强可爱的抗日小战士演绎得魅力天成。 　　罗金宝带着嘎子一路穿墙跨屋上房，去游击队驻地的镜头足有64秒。这对当时的摄影设备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摄影师绞尽脑汁，画了N张图纸，将老式摄影机放在小车上推拉、升降，并派人及时除去覆盖在铁轨上的稻草，镜头随着演员且拍且走，最后落于游击队驻地的房门，很好地烘托了游击队驻地的神秘气氛。 　　《小兵张嘎》的成功和崔嵬自己亲历抗战有关。老导演、老演员们善于驾驭历史题材，但对现实题材中的工、农、兵，同样焕发出极大的表演热情。张瑞芳在《李双双》中扮演了一个农妇，劳动麻利，口快心直，是农村中新型妇女形象。老演员张瑞芳，为了塑造社会主义新人，多次与影片原型同吃同住同劳动。 　　那真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年代，人们为了信仰，甘愿献出一切。对此，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匪夷所思。时隔半个世纪，如今的人们看老电影，就好像重又返回童年，感受着足够天真的当年气氛，自己也变成一个孩子，17年电影是一种心灵清洁剂。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当年电影受高度统一的意识形态制约，严重缺乏个性表达，过于政治化、公式化和概念化，又与世界电影脱轨，存在着某种儿童般的顾影自怜，也是不争的事实。 　　1978年是个神奇的年份，十一届三中会决定把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电影从禁锢中得解放，一系列“文革”反思片热身之后，80年代中期第5代导演横空出世，宣告中国电影步入了一个新时期。先锋的姿态、炫丽的影像、极具个性的表达不再是梦，它成为中国电影一个又一个新标签，在世界影坛博得认同和声誉。之后，经济发展催生电影体制改革，过去最为忽视的市场因素开始成为主宰。张艺谋、陈凯歌等有声誉、有拥趸的大导演浮出水面，成为电影的骄傲、票房的保证。而当他们渐次向商业片转型，又有一批第6代导演悄然补位，比如贾樟柯等志在发展文艺片。如今的电影界，真的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明星成了河，璀璨万千；而最亮的那几颗，还是导演。 　　张艺谋PK陈凯歌 　　张、陈同为北京电影学院78级学生，张艺谋先为陈凯歌扛摄影枪，担任陈导的《黄土地》摄影一职。这部带有陈、张共同印迹的影片，公认是第5代的开山之作。 　　西北汉子张艺谋1987年独立执导《红高梁》一炮而红，呐喊出一个民族的精神和脊梁。他单飞告捷，陈凯歌也兴奋地一起浩荡之笔，写下《秦国人》为他作传。尔后20年，双峰对峙，二水分流，张艺谋、陈凯歌在各自的影片里抒展怀抱，各领风骚亦各不相让，构成中国电影最靓丽的景观。 　　张艺谋电影走草根路线，他的镜头大都聚焦于普通人，1992年的《秋菊打官司》，美女巩俐化身为一个大肚子怀孕农妇，为了丈夫无端被人欺负要“讨个说法”，无数次“过州上县”的去告状，艰辛、执着得一塌胡涂。影片得到了国内、国际影坛的一致叫好，土得掉渣、自毁形象的巩俐也由此获得威尼斯影后。 　　第二年便是1993年，张艺谋拍出《活着》达到了事业的巅峰。这部改编自余华同名小说的电影，完全不同于原著那种凄惨，而是拍出了平民草根在时代和家庭的悲剧里面，仍然坚持活下去的顽强，以及苦中作乐的幽默感。《活着》中葛优的表演堪称巅峰，他把纨绔子弟的浪子回头，以及一介百姓在时代风云中的随遇而安，表现得亮点多多，水到渠成，获戛纳影帝。 　　同年，陈凯歌凭《霸王别姬》同时攀上影坛高峰。陈氏走“精英”路线，电影多表达人生思索。《霸王别姬》完全是中国电影的里程碑之作———一个戏子的性别错乱，两个名角的情感拉扯，三角恋里的纠结背叛，跌宕起伏出时代沧桑，悲情演绎出人性黑洞。香港影星张国荣人戏不俗，他塑造的程蝶衣是陷于污淖的破碎之花，引起无数人的惋惜和悲叹。此片获得戛纳最佳影片金棕榈奖。 　　2001年，张艺谋推出的《英雄》向商业片转型，极美的影像却遮盖不了主题的硬伤，对史上一位暴君不遗余力的歌颂，引起一片置疑之声。2006年，张艺谋又推出商业大片《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次思想力更弱，不过把一部《雷雨》装进四面宫墙之中，到处晃动着耀眼的乳沟，沦为一本流动的画册。 　　而一年前陈凯歌已经兵败滑铁卢。2005年《无极》将陈凯歌的话唠风格发挥到极致，偏又每个演员都不好好“说话”，比如谢霆峰舌头打不过弯来的香港腔，每一句都引起观众的笑场。一片哄笑之中，哪个还去好好思考你绕来绕去的哲学，于是《无极》被网友恶搞成“一个馒头的复仇”，在影坛落下笑柄。 　　自此张艺谋、陈凯歌神话破灭，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常胜将军。吸取教训之后，2009年陈凯歌推出他的诚意之作《梅兰芳》，整体回归了现实主义的叙事风格；而张艺谋也即将推出《三枪拍案惊奇》，还要看究竟成绩如何。 　　姜文 　　姜文少年得志，1986年23岁参演谢晋导演的《芙蓉镇》，扮演右派分子秦书田，坐拥第10届百花奖影帝。 　　姜文戏路很宽，上至皇帝，下至骄夫、泼皮，都能游刃有余。1987年他演《红高梁》中“我爸爸”，张狂得没了边却也义胆可包天。这个“十足姜文”的人物形象，足以进入中国电影的精品画廊。 　　姜文是演过20个角色的明星，3部影片的导演。30岁第一次执导筒就拍出了《阳光灿烂的日子》，片中长相酷似姜文的男主角夏雨，刚刚17岁，就凭此片获得戛纳影帝。电影讲的是“文革”中一段被大人忽略的日子，一段马小军性意识初萌的时光。米兰的性感美丽，成就一个幻想，于阳光灿烂中渐渐盛开……这是一部非常特别的影片，如此的深入人性深处却又带着无以言说的明亮美丽。 　　2007年，姜文拍出《太阳照常升起》，不想走了麦城，既没有奖，也失了票房。这部跳来跳去的影片，用4个独立故事讲述了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之间几个中国家庭的遭遇和情感变故，切割得很零碎，故意不讲主题让大家猜谜。其实电影是时间的艺术，如没必要最好不要翻来倒去，先锋实验式的影片如果没有真正形而上的依托，不如平铺直叙的好。 　　不过始终对聪明过人的姜文怀有期待。 　　贾樟柯 　　贾樟柯“墙内开花墙外香”———2006年《三峡好人》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好不容易上了院线，一场只有13个观众。 　　1996年起贾樟柯高举“独立电影”的旗帜，这个来自山西汾阳的县城之子，同影坛本无半点渊源，自己又毫无名气，只得凭着一颗爱电影的心独闯江湖。 　　贾氏影像真的是非常独特，山西汾阳那一个小县，灰秃秃脏兮兮的风景，加上几个形容土气的人———很粗粝的影像，恰好传达了现实的杂乱无章。《站台》《小武》《任逍遥》为“汾阳三部曲”，其中《站台》的镜头远远的，人物小小的，只见演出队走了又回了，风尚变了又变，小县的站台上空，流动着的是上世纪80年代变幻的风云。《小武》是早期贾氏影像的一个高峰，讲一个小偷的生活和爱情。虽然形象不正面，但小偷也是人，心中亦有友谊的记录、对爱情的向往。 　　《三峡好人》男主角韩三明，其扮演者是贾樟柯的表弟。表弟本身是个矿工，根本没干过表演这一行。电影中，他代表生活中没有财富和权力，常常被人忽视的人群，四周是逼真的令人窒息的现实生活，但这并不能扼杀他身上简陋顽强的生命力。 　　2009年贾樟柯拍了《24城记》，是他将“虚构与记录”结合起来的新尝试，讲述成都军工420厂的数十年变迁。现在420厂已经倒闭，一部分房产卖给了房地产商，做成一个“24城”的楼盘，典故来自古诗“二十四城芙蓉花，锦官自昔称繁华”。风格仍有贾氏记录的影子，个别人物的谈话也还精彩，但终究很皮毛，对人物命运开掘不深，也缺乏贾氏一贯的批判精神。 　　冯小刚 　　冯小刚是个可爱的人，表现在他最怕别人说他俗：“我画油画，懂交响乐，家里装修有格调……”这些理由听来很是孩子气。 　　呵呵，对中国很大一部分观众来说，冯小刚的“俗”才是他们的福音。 　　上世纪90年代，冯小刚还沉浸在他的电影梦里，执导的《一地鸡毛》等影片反映当代人价值冲突，严肃中带着文艺片特有的忧伤。可是1996年连着4部影片失利，北影厂厂长韩三平不得不明令“停拍”，使他从此陷入事业低谷。多亏成龙贺岁片《红番区》热映救了他，给了他咸鱼翻生的灵感，1997年，他的第一部贺岁片《甲方乙方》面世，即大获全胜，口碑、票房双丰收。接下来冯小刚一鼓作气，7年里连着拍了7部贺岁片，部部使大家乐开怀。 　　冯小刚简单的故事里，总有困窘但可爱的小人物，皆大欢喜的内容，大团圆的结局。而他电影的主角葛优，深受人民群众爱戴。葛优的长相充满喜感，装傻充愣、闷骚搞笑一系列本领看家，生生搞得一个本来什么角色都能演的人，硬是和“正面人物”绝了缘。他一举手一投足大家都要笑，《夜宴》里演个篡位的皇帝本来想严肃点儿，无奈大伙不买帐，差点把一部悲剧笑黄了。《建国大业》中葛优只需用望远镜照一照城墙，脸上的肌肉一丝没动呢，观众就已乐不可支。 　　可冯导文青气质作祟，总是不甘心当一个喜剧导演，总想在冯氏喜剧里掺一点沙子，加一点“雅”。这是有点苦恼的，至少观众觉得，自己喜爱的那个冯导，好像越走越远了。《夜宴》悲了一把不够，《集结号》干脆搜集人们眼泪，到了《非诚勿扰》最后差点拐不回来———假如舒淇跳了大海不生还，葛优一个人从北海道回来，估计观众非杀了冯小刚不可。 　　真怕冯小刚从此不拍喜剧了。  　　祝希娟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