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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敦厚老实,忠诚可信。见过岳父的人大都与我同感,岳父确确实实是这样一个人。从形象上看,岳父理着平头,没有一点造作的痕迹,宽阔的额头,浓眉大眼,国字脸,高鼻子,薄嘴唇,下巴匀称,堂堂正正。从行动上看,岳父不善辞令,说话一板一眼,走起路来稳稳当当,不偏不斜。他要是坐下来闭目养神,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心如止水,没有任何杂念。
岳父是儋州上浦人,姓钟,名二其。日本侵琼时,鬼子将他们村庄烧了,他和岳母爬上逃难的渔船,背井离乡来到天涯海角。解放后,他在三亚港码头打工,后来被吸收为国家职工,节衣缩食在椰风巷购置一间房子,成了三亚第一代移民。听岳母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岳父曾经是三亚港务局的“红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一个船工干到运输船队的队长。岳母说,毛主席语录他倒可以背出一些,可要是叫他开会演讲那可是赶鸭子上架说不出几句话。有一年,岳父被评为全港先进工作者,颁奖会上领导安排他发言,他走上台前支支吾吾一阵后才“嘣”出一句话:“感谢党的培养,成绩是大家的,我只是带了个头”就下来了。虽然简短,但也博得了全场掌声。后来,孩子们把父亲的那次演讲当作笑料,他总是淡淡一笑,由他们自己说去。
岳父一辈子任劳任怨,忠心耿耿。他以码头为家,只知道白天黑夜地干活,家里的大事小事一概不管,夜里经常睡在码头的船上看货物,却从不拿过单位一分钱的加班费。码头上风大浪急,开始的时候岳父屡遇风寒,感冒发烧不断,为了练就一副强壮的体魄,保护国家资财,岳父坚持用冷水洗浴,后来发展到在雨中淋浴,碰到下雨天气更是脱下工服,一个人跑到甲板上去痛痛快快淋上几个小时。岳父还有一个习惯,经常用盐水漱口清喉,渐渐地感冒发烧没了,体质强壮得像头牛,任何狂风巨浪都能抵挡。
岳父淋雨和用盐水漱口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他的晚年,听岳母说,家里盖新房子的时候还专门留出一个天井,目的是便于岳父淋雨。我还真真切切地看过岳父在天井淋太阳雨的情景,满身尽是水花,只见他不断地用双手擦身抹脸,不时用嘴接上满满一口水,然后向空中一喷,在穿云的阳光照射下飞舞起一道道彩虹,岳父就像披挂着彩虹的松柏,那情景既让人兴奋又令人羡慕。
岳父当船长的时候,国家实行计划经济,物资匮乏,生活必需品和家庭日用品都是凭票购买,而这些东西大都是从船上卸下来的。别的员工都是利用在码头工作的便利,从船上拿点肥皂、牙膏、白糖、毛巾什么的,可他非但不拿,而且一看到有人拿东西总要狠狠地批评一顿。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记恨他,后来发觉他一直分文不取,也就逐渐对他肃然起敬,当然也有人暗地里叫他“钟二傻”。为了保护国家物资,岳父对别人的骂名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他还觉得自己“傻”得其所。
岳父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女儿出嫁后,他从未踏进过她们的家门。听岳母说,岳父自有他的道理,认为女儿嫁出去有了自己的家,小两口既有甜甜蜜蜜也有碰碰磕磕这是很自然的事,做父母的不要过多干预。他退休后,大女儿要上班就把两个外孙交给他带,他们两家就一街相隔,下班时间一到,他就把两个外孙带到家门口,对他们说:“妈妈回来了,你们进去吧。”说完掉头就走,从不进过大女儿的家,但对带外孙他却从不怠慢过。
岳父心里有一本账,哪个女儿过得怎样他心里最明白,哪个外孙读到几年级,在哪个单位工作他心里最清楚。他晚年的心愿就是子孙们平平安安,都能找到一份工作,像他那样领上一份固定工资,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记得他在逝世的前一天把我叫到跟前,声音低沉地对我说,二姐的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但还没找到工作,叫我想办法帮助她。我强打精神答应了他,但他仍然放心不下,瞪大眼睛望着我,那神情像无声的命令使你不得不去完成。
淡泊方知胆魄壮,平凡更觉满身轻。岳父一生清心寡欲,忠诚老实,本分厚道,享年九十三岁,无疾而终。
[ 情怀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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