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本颇不安宁 　　世事变动不居，世间万物都在运动和变化之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语文课本亦然。但这变化变动，须得是科学的、谨慎的、有意义的变，而不是想当然的，挖空心思的，抓阄式的变。 　　近来一段时间，中学语文课本变得不安生、不平静起来，变成被议论、指责的对象。 　　最近沸沸扬扬的话题，便是要将朱自清《背影》从中学语文课本中删除。 　　北外副教授丁启阵说，他赞成把朱自清《背影》从语文课本中删去，因为中学生不喜欢《背影》，主要理由是，文中的父亲“违反交通规则，形象又很不潇洒……遵守交通规则与否，不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还有法律层面的问题。说得更明白一点，朱自清父亲的行为是违法行为。因为，他的行为有可能触犯他人的利益，造成火车无法正常行驶，破坏火车站的秩序，影响他人的正常旅行。” 　　稍早前，对鲁迅作品也多所非议，被认为不再适合安居于中学语文课本之内。 　　先是鲁迅淡出中学语文课本，人教社对中学语文课本选用的篇目作了调整，以“增加了选文范围，增强了时代感，适应新课程改革”为理由，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的鲁迅文章由原来的七篇减为三篇。 　　近期又有首师大教授侯会对《水浒传》文章持有异议，他在博文中建议中学语文教材删除《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文，焦点理由是此文“太过血腥”，“对这种暴力充满了渲染和赞美”，包括《武松醉打蒋门神》等文，他认为也不宜编入中学课本。一时间，跟帖多多，众说纷纭。 　　古今名篇的辨析与辩证 　　正如射箭、射击都要讲究一个准确性，如果一个教练式的人物来教射击，他本人发发脱靶；又如一个衣衫褴褛的裁缝，却来讲述时装之美，都难以叫人信服，也很难不令人顿生疑窦。 　　文化现象的议论、语文教材中课文的去存，也是这样。 　　朱自清文章，早在1970年代，余光中先生对其就有详尽的剖析和批评。 　　但余光中是站在文学史的高度来辨析，认为和古典文学的顶尖杰作相较，朱自清哲学深度有所不够，但在新文学兴起以来的作品中，也很不错了，即在批评的前提下，尚且承认它是优秀之作，所以要说在现代文学即新文学这个范畴，作为中学生的欣赏取法的对象，它（《背影》）已经是美酒佳酿，无论诚朴的白描，不动声色的厚重的感情寄托，深长的寓意，都足以传世。这样的妙品，偏要将其剔除，岂非盲人瞎马，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文字记载以来的人类社会历史在急剧变化迁流，现代人和古人的生活方式已经千差万别。但是人类社会只要存在一天，就有其不变之处，那就是人类的基本感情。《背影》内在所蕴蓄的感情的基调，是和人类社会的存在相始终，而永不过时的。 　　丁启阵的观点，相当搞笑，源于许多文人一知半解的婆妈病。若按那时候的生活方式，却以交通规则规范之，只等于说武松打虎是违反了珍稀动物保护法；伯夷、叔齐首阳山采薇食之，是不讲究生理卫生；黄巢起义是不按照国际战争法…… 　　《水浒传》，其文章极尽曲折之妙，写得开阖自如，娴熟已极，叫人确信，八股有法文章无法的铁则，极尽文章之美。《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武松醉打蒋门神》等章节，纵横妙境，游刃有余，更是精力饱满，放出异彩，如满庭春花，奇花异卉，各不相模，诚为传世名篇。 　　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乃出于一种正义感、同情心，多年来武侠小说在书市长盛不衰，就有这种扶弱济困的思想在内。鲁提辖从人道主义的观点，眼见幼弱嘤嘤饮泣，实在无法沉默，忍无可忍，出手相救，乃是对明哲保身、自扫门前雪、见死不救、缺乏人道谴责与干涉的态度等等恶习的坚定回击，表现出人道关怀与正义的文明本质。然而有人偏谓之“暴力、血腥”，不太沾边了吧？ 　　德累斯顿大轰炸，珍珠港事件的画面，奥斯威辛集中营毛骨悚然的细节……二战末期原子弹在日本广岛、长崎的爆炸后，那地狱般的惨景等等，恐怕都是中学生大抵要知晓的吧？照专家的意见，都不能让中学生知道，然而，事实上，这是中学生必了解的基本真相。 　　这些史实，较之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血腥岂止千倍万倍！照这些干净清洁论者的意见，那只有培养植物人了，但是社会绝不可能是真空，所以这种论调若非头脑空白的弱智，便是百无聊赖的馊主意。 　　至于鲁迅作品，他的各体文章乃是近现代社会文化、历史、时政高度综合之后，在文学中的渗透衍变的呈现。它的内涵极其深厚，密度极大，信息量的荷载非同小可。再加上鲁迅的文章纵的继承扬弃和横的借鉴发展，皆属屈指可数，不可多得。藉由大文学家的慧眼，大可回到历史隧道，一起观测历史的必然性，做后来时代的见证参考。鲁迅先生思考的宛曲和深度，带来深度的思维方式，对培养中学生脑力增进，保有独立的人格和创造精神，以及想象力突破时限，均大有裨益。 　　鲁迅的文章风格，也堪称开一代风气，和胡适之等人大不相同。胡先生是一泄如注地说理，而鲁迅则在其弯曲跌宕的表述中，敏感于文字的讲究，文句的泊漾，虚词的迤逦，种种回环的空间，潆洄水抱，颇有积雨空林的朗畅幽谧。英词盘郁，可润金石。这是在不在其战斗性之外。文字的讲究只能增益思想的深度。这是鲁迅和同时代的大师颇为歧异的关键所在，也是其文章具有持久审美效力的一种底蕴。 　　语文教材的文化承载 　　时世在进步，世道在变迁，语文教材也当随时代。但是变动与调整应遵循一定的可行性和科学性。自打倒“四人帮”，改革开放三十余年来，语文课本逐渐步入良性轨道，已形成一定的自家面目和稳定性，所以欲加调整，不宜想当然，而应有充足的理由。 　　一部好的语文课本，对学生而言可算得是一个谆谆教导的良师益友。它所涵载的人文精神，却是对初生之犊的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发生深刻影响的一盏指路明灯。如民国时期，1937年的《初中国文》第一册，就收有相当份量的现代文学代表作，譬如鲁迅《秋夜》《好的故事》。苏雪林《扁豆》《金鱼的劫运》，冰心《寄小读者》。许地山《落花生》，朱自清的《匆匆》《荷塘月色》《背影》等作品，每人篇数还不少。这些名家的作品，到今日，堪称新文学的经典，其魅力历久弥新。 　　欧美的中小学，让他们的孩子阅读《荷马史诗》、《圣经》、莎士比亚……这跟做一个现代、文明、理性的公民不但毫无冲突，反而会有实质性的、潜移默化的增进。 　　马克思称莎士比亚为“人类最伟大的天才之一”，其境界宽广宏大，含蕴着对人类的美好感情及创造力的赞美。莎士比亚与荷马、但丁和歌德这些顶尖大文豪的作品，思想博大深邃，意象瑰丽典雅，语言精湛睿智，美国的学生都要学习或必加涉猎，因为它们乃属全人类的共同文化财富。 　　中学语文教材选文的标准，应以人文的荷载量，以及审美的高度为圭臬。人文忧思与人文创建精神，使得中华文化得以生生不息。人文思想既有传承性，重视人的生命本体，将文学写作视为人生的目的而非手段，将文学作为生命精神的凝聚，其中的生命意识更为突出。人文精神依靠的是人格精神的承担，体现与人文与人生的一致，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基本的价值观念。 　　鲁迅、朱自清的作品，以及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水浒传》，从不同的角度，呈现文化承载的脉络，对年轻一辈的新读者，将可结合历史与现势，成为必备的史识；为之探测到人性中最为深沉的一面，潜心涵泳，不难重拾对历史文化的认同感，作为文化底蕴的培育，站在前贤身上看历史，看得更详实、更完备。 　　阅读、品味文化生命之主流，生发我们文化的创造力，接续根源的文化生命，民族的人文机能才能代代相传，向前开展。语文课本，其实保有这样的文化使命。  　　一股对中学课本文字进行“清洁”之风乍起，似有燎原之势。最近，丁启阵先生在自己的博客中，赞成把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从中学课本中删掉。丁先生认为，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某些观念是不健康的，他的文风是孱弱病态的，近乎于无病呻吟。先是鲁迅的文章退出课本，接着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涉嫌宣扬暴力，少儿不宜，接着又是朱自清的《背影》？经典名篇一篇篇面临着被“开刷”的命运。难道这些文学作品真的落伍了吗?难道我们真的不需要传统的东西了吗？我们的语文课本到底该选取什么内容？ 　　《背影》近乎“无病呻呤”？《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太过血腥”？近期，中学语文课文去存，再掀波澜——— 　　中学语文课本 　　与人文归依 　　文\海南日报记者  伍立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