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中，最慢的是活着，活着就要经历很多意外，比如乔叶的最新长篇———《拆楼记》（河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4月）。 　　初，小说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上，意外的是，此小说有个新鲜的标签：“非虚构小说”。这真是一个矛盾的命名。将这两个水火不融的词语放在一起，大抵是为了注释乔叶的笔法。它暗含了两个层面的意义，这部作品里的大多数情节是真实的，非虚构的。而之所以命名它为小说，是因为，小说是第一人称来写的，而里面的有些人物显然并不能索隐对照。 　　这是一部正在进行的小说，和当下纸质媒体里的报道相辅助，对于“拆楼记”里即将呈现的细节，我们一点也不陌生。“拆哪”，这个英文发音已经成为网络语言，成为一些民生新闻后面的网友点评常用词。 　　这终是一个不易讨好的写作视域，且不说内幕的揭开有种种限制，仅仅满眼的负面新闻已经将阅读者的胃口给倒掉了。除非是更为惨烈的诉说，否则——— 　　没有进入乔叶的文本之前，我有些担心这场阅读的行程，会不会低于生活。然而，意外的是乔叶的姿势，几乎是以录音笔和摄像机进入。那些噪杂且带着羞耻感的生活现场一下子唤醒了我的记忆。乡村生活、被挤压在生存边缘的人性、亲人间已经被量化了的亲情，等等。我一直有些紧张的神经被乔叶的文字舒解，我在她的叙述中发现了自己。 　　《拆楼记》的故事，发生在经济基础相对薄弱的河南省乡村，所谓的公民精神、秩序与文明都需要暂时存放起来。因为，“非自愿性质”的牺牲在农村屡屡发生，且无法清算，那么，处于物质丰富且消费主义已经完全被启蒙的当下，还想在乡下鼓励“共产主义”式牺牲“小我”显然也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乔叶完全进入到一个“小我”之中，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讲述了她帮“姐姐”先建房子再利用政府拆迁补偿的机会赚钱的故事。 　　这是一次完全打开的写作，不仅仅是写作者个体的经历和情感，包括到小说的文体。是的，这部长篇巧妙地引用了“公文”，并增添了大量的注释。这些注释使得小说有了复式建筑的感觉。 　　然而，让我感动的不是这些写作形式的创造，而是小说中处处溅出的人性深邃的浪花。这些人性中或阴暗或明媚的部分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我们自己。相信多数阅读者读完以后都会失意的，因为，之前的预设在这部作品里都没有得到验证。 　　乔叶是一个温暖的写作者，但正因为她深谙人性里的自私和阴暗，才舍得将作品写得充满暖意吧。她善于捕捉躲藏人眼眸里的一丝犹疑或不确定，然后将这些情绪用饱满的文字写下来。小说里“姐姐”没有主见凡事必短信她的从众心理，以及一点点小钱便跨越不了心理障碍。 　　四户人家筹措了八万元借给村支书弟弟的那节，像极了一幕电影。全部的台词都精彩绝妙，借钱给村支书的弟弟，让他带头建房子，这样村支书便不会找大家的麻烦了。这一招拖人下水的办法如同一盘录音带一般，清楚、饱满，充满了戏剧性。 　　著名评论家李敬泽给这部长篇的序言中，一语击中了我：“乔叶写了一部不那么讨人喜欢或肯定不讨人喜欢的作品。乔叶当然知道讨人喜欢的作品怎么写，别忘了她是《读者》的老牌签约作家。实际上，作为小说家，一直有两个乔叶在争辩：那个乖巧的、知道我们是多么需要安慰的小说家，和那个凶悍的、立志发现人性和生活之本相的小说家。现在，是后一位小说家当班。”敬泽老师马上解释了这部作品不讨好的原因，是，它让阅读者不停地在作品里发现自己的羞耻感。 　　每一个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人，都会被罗列到这部小说中。是的，乔叶写下了全部的我们，至少，她在用自己数十年的人生经验书写她所能撕开的人情与世故。 　　李敬泽的序言里有一段话，我非常喜欢，摘下来，做为结事语合适不过：“凡惧怕注视自身的人，不要打开此书……凡戴着言词和公论的盔甲，永不卸下的人，不要打开此书……凡头脑简单者，不要打开此书，此书会把他简单的头脑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