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是一个幽默地生活着的人,就像一些忧伤地生活着的人一样,这是我对老董最基本的认识。无论什么生态,每个人都在自己和别人的念头中吃饭、做事、睡觉、发愁、快乐,最后告别人世——这句话我贴在床头。老董汲着一双拖鞋过来,拿起我桌上的白沙烟敲出一支,点火,深吸,吐出一团烟,一把就把这句话的字纸撕了:“什么话,看看我们老板的后墙上,那是什么?”老板后墙上悬着硕大黑色的一个鹰字,我们抬头低头都见到的图腾。老董对老板办公室的摆设似乎很热爱也很有记忆,比如老板的香水是什么牌子,他都清楚。我只知道老板是个有口臭的香水男人。他告诉我:“老板不打香水那一天,一定是感冒了。”
每天一大早,老董第一个到公司,但插完卡就消失了,消失也不是一个上午,就一阵,可能是下楼去吃早餐了,可能重新回宿舍去蹲厕所,老董有些便秘,但再便秘,老董一定能在老板到公司坐在那个鹰字下面之前,赶回公司端坐在办公桌前,多年如一日,这是老董独有的功夫。其实,老董也不需要一张办公桌,因为老董从来不需要写报告,再不像报告的报告,老板也不会叫老董写,写报告是女秘与老板切磋至半夜的工作,写报告延伸的工作是老板用自己的大奔把女秘送回家。不知老董在老板眼中算个什么样的人,至少肯定不算是个写报告分子。老董没干上一些依赖桌子的工作,桌子就只剩下让老董经常靠着打盹的唯一作用了。我刚到公司的时候,问过老董:“董哥,你做哪一块?”
老董说:“除了写报告和单独与女秘关门说笑话不能做以外,什么都做。”
老董经常性的工作是开车送送材料送送工具,买买瓶装水,斯文一点的就是有时送合同书。同事叫老董一起外出办事,老董都很乐意,只要能离开老板的视线就行,但同事一定要在打卡纸上签字证明老董是为公司外出办事误打卡的。我不知道老董为什么不愿在老板的视线内晃动,老板的视线又不是x射线,更不是激光,那么怕干吗。老董那天跟我喝椰子水,说:“你知道老板为啥能当上老板吗?”我说不知道。老董说:“老板的眼神跟一般人不一样!”我诧异半晌。老董又说:“我发现,所有老板的眼神都如出辙一的跟一般人不一样。”为此,吃饭的时我观察了老板的眼神,确实像老董所说。老板的眼神里有一种混沌,也有一些幽深,但很硬,红红的眼丝状如夏天雷雨的闪电,爬满眼瞳四周,没有方向但很有阅历,有时像一口正午的井,反射出一粒粒光亮,有时像深夜的井,荡着一圈薄幕,老板从这圈薄幕后面看着你,但你不知道他就在薄幕后面。老董说:“老板的眼神是练出来的。”
一大早,大家一来上班,就看到打卡机不是昨天的了,是一台新的指摸打卡机。据老董介绍,这是目前最先进的人力资源管理机器。衣饰潮流但表情过时的女秘对老董说:“董哥,是昨晚弄上的呀?”老董乜了女秘一眼,点点头。
我彻底地服老董了。如果老董有一天也当上了老板,那谁是他的员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