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和我一样,来自农村且是1970年代后出生的草根一族,牛车不仅是司空见惯的一种农具,更是融入情感的一种记忆。想起牛车,灵魂犹如接入了家乡的地气,涌起丝丝暖意。
那时的乡下,每家每户都有一辆牛车,牛车不仅是大人们讨生活的一种工具,也是伴随孩子们成长的一种农具。在乡间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辆辆牛车在吱嘎吱嘎声中,车辙层层叠叠碾压在一起,清晰可见的两条车辙沿着土路有序的飘向远方,让停滞的风景跃动着一种原始动态的美丽。乡下的孩子就是踏着这些车辙长大的,那飘向远方的两条车辙,蕴含着乡下人的期望和向往。
想起牛车,总会想起制作牛车的父亲。制作牛车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特别是在材料选用和工艺等方面有较高的要求。在农村都有专门制作牛车的木工师傅,造价也不低。父亲年轻时学过些简单的木工,为给差钱的家里节俭,父亲总是买来木料,自己动手制作。农村的牛车都是用较好的实木制作,车轮即车板主要以海棠、莺哥、青梅等木材为主,木质坚硬,耐磨耐水耐晒,不容易变形,也不容易开裂。我和我的兄弟们当时少不更事,经常在父亲制作的新牛车上又蹦又跳,父亲看着我们,露出了笑容。
牛车是当时最简易也是最方便的运输农具。乡亲们经常用牛车拉犁、耙等农具到稻田、到自留地犁田、犁园、耙田、耙园。在拉番薯、玉米、农家粪、土等时,车厢两头要插上已备好的配套挡板,防止洒漏。在拉稻谷时,先是把稻谷装满车框夯实底部后,再把成捆的稻谷等扔到车上,接着,有人爬到车上,把稻谷前后左右一层层摆放整齐,这样车就可以装得很高很满,跟小山包一样,最后用几根大绳,顺着牛车四个角的车梢进行拉绑,就可以稳稳当当地行走了。这时,骑在牛背上的人拉着牛绳,戴着农家笠,哼着几句崖州土歌,往家里走。在稻谷收割的农忙时节,许许多多这样的牛车行走在田堤上,看起来浩浩荡荡,很是有气势,一派庄稼丰收的景象,成为乡村里一道生动亮丽的风景。
那时候,家里的柴火也是靠牛车来搬运的。当时用来烧火煮水、做饭、做菜最多的是马尾松的细长松叶,父母亲差不多每个月都要用牛车到岛西林场的海防林里拉马尾松叶,假期的时候,我也经常和父亲一起去拉松叶。每次都是凌晨四五点钟起床,一般都在月亮较圆的时候,驾着牛车,披星戴月出发了。到了海防林里,便在阵阵海风吹动松林的声音和海的潮水拍岸声交错中,借着晨光,分头用耙在层层覆盖的松叶上拖收,并集成好多堆,估计差不多了,就开始装车,先装满车厢,再如装稻谷一样,往上面一层层叠放,并用绳子绑好,便可驾车回程,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可以拉回来一牛车的松叶。
牛车作为代步的工具,在物资缺乏的年代,我感触很深。记得有一年,母亲带着我到二十多公里之外的外婆家,等到要回家的时候,为了赶上坐早早的班车,早上5点钟,舅舅用牛车拉着我们到镇上坐车。当时,舅舅为避免露水让我着凉,用肥料袋盖在车上,让我躺在牛车里。牛车走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上,吱吱呀呀的车轮声像一曲古老的小调,划破黑暗中的夜空,在悠长悠长的乡村土路上回荡。
牛车接亲是农村一道热闹的风景,也是当时最上镜的一种迎亲礼仪。用来接亲的牛车要提前冲洗干净,并披红挂彩,有的还要装上车篷,新娘坐着牛车出嫁,锣鼓队在前面敲锣、打鼓、吹唢呐,伴郎们边走边鸣鞭炮,激活着乡村的空气,使整个乡村在沸腾中,好不热闹。在这片广阔的乡下土地上,不知演释着多少与牛车有关,并粘满稻花香的淳朴爱情故事。
牛车也是联系乡下人情感的纽带。记得当时哪个乡亲家里需要木材烧砖、烧瓦盖房子,主人先到山区买下木材,再请其他乡亲们用牛车拉回来。在拉木材的前一天晚上,主人便分别安排一份大米和一份鱼干,送到要请帮忙的乡亲家里,作为上山砍柴备用的早餐和午饭,并定好集中和出发的时间,一般都是下半夜的一二点钟,帮忙的乡亲将主人送来的大米和鱼干煮好装进饭盒,驾着自家的牛车和主人一起出发,每次大约有二十辆牛车,一辆辆牛车排成一条长龙走在山路上,那乡亲之间的乡情、乡音伴随车轴间发出的磨擦声,仿佛多重奏回荡在夜幕中。到了第二天下午,牛车陆陆续续满载而归。主人还备好晚饭,招待帮忙的乡亲们,乡亲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脸色,大家又互帮互助了一个乡亲。
与牛车有关的记忆,百味杂陈。在我读初二时,也是家里最拮据的时候,日子过得很艰难。一天下午,我家的水牛忽然自己从稻田里跑回来,在牛栏里不停地上窜下跳,服草药也不管用,到了半夜就停止了呼吸。水牛是我家一个无法替代的劳力,它的死,于我家当时的囧境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父母亲都十分伤心,而失去水牛,牛车就成了摆设,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家时,父亲经常沉闷地坐在空荡的牛车上……后来,几经周折,父母亲东借西借总算凑来了一些钱,买了一头幼牛进行驯养,重新拉起家里的牛车。
那个年代,牛车在家乡人的心目中,近乎神圣,过年时,大家都要在牛车上贴横批或红纸,有的还在牛角上贴上红纸,祈福来年平安丰收吉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