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站,上来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短发,素色连衣裙,并不是很漂亮,眼周有一圈醒目的阴影,就那么扶着栏杆站着,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白的颈项——周围蓦然沉静、空旷下来,我隔着人墙看她,无端想起“忧郁”二字,它是有质量、有形状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样子。
随着拥挤的人群上车,见缝插针,站定,忽见左前方有一年轻女子居然在哭!泪水源源不断无声滚落,真个是泪流满面。她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车窗外,全然不顾周围人惊异的目光。车子开了一路,她就这么哭了一路。唉,有什么事能让一个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哭泣呢?泪水使她如此羞耻,又如此骄傲。
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孩坐在车门口的位置,第一眼就让人奇怪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太漂亮了!漂亮得真不该在这里出现。这趟车上大多是进出城的黑黢黢的农民,随他们上车的挑担、笸箩、麻包,大大小小挤满了车厢的过道。女孩坐在男人的膝盖上,父女俩极力收敛缩小着占据着最小的空间。女孩大约五六岁,大眼睛轱辘来轱辘去,阳光照在她脸上,侧面看去,有一圈发光的绒毛。女孩穿一件蕾丝花边的粉色连衣裙,那样子娇柔极了——简直是个坠入凡间的精灵!父女俩轮廓极像,男人鼻梁挺直,线条俊朗,却像是穿错了衣服,身上是劣质的白衬衫和灰色的裤子。女孩静静地侧靠在父亲怀里,父亲双手环抱着女儿,下巴搁在女孩的头上,不时又低下头来整整女孩的头发——这是个幸福而骄傲的父亲。
婴儿趴在母亲的肩膀上酣睡——母亲黑,胖,好像知道车上人都在看她和儿子,脸上漾着心满意足的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婴儿也胖,圆滚滚的小胳膊小腿儿,胖嘟嘟下垂的腮帮子,光头,口水挂在嘴角象条晶亮的小溪——孩子在母亲的肩膀上沉入深深的睡眠,无知无觉一般——所有的人目光从这对母子身上扫过,都会相视一笑。车到站,母亲扛着儿子颤颤巍巍地下车——嚯,一身好肉!所有人不由发出喝彩,但车厢里依旧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