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入大学的那年秋天,我去学校报到,交完学费后,兜里仅剩五十块钱。
这五十块钱,是母亲在风雨中跑了整整十五家后,才给我借到的。拿着这沉甸甸的五十块钱,我知道,这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可又远不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我是农民的儿子,也是我们这个家族里近百年中唯一一个能吃“皇粮”的人,父母内心的欢悦,自不必说。为了给我筹措学费,家里的粮食已经卖完。当时的我,除了一身衣服,已无物可当。要想维系四年的大学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勤工俭学。
那几年,学校附近有的是工地。我周末又有的是时间。于是,我就去那里找到施工队老板:“星期天给您打工,要不要?”大多数老板比较喜欢没什么要求的打工仔,再加上我看上去身强体壮,什么样的重活脏活都愿意揽,所以碰壁的机会不是太多。
活找到了,接下来就是拼命去干。周末,风风火火干上十几个小时,我就能领到二三十块工钱,下一周的生活费就有了保障。
周日下午,是不能再干的,在火辣的阳光下发狂般地运砖拉灰,我浑身早已湿透,衣上沾满泥浆。晚上还有自习,我要先洗掉一身难闻的水泥味,再走进教室,拿起心仪的书本。
和我一起在工地挥汗如雨的,都是农民工兄弟。他们干活利落,性格豪爽。只是在收工的夜晚,他们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盯着住宅楼里透出的不属于自己的灯光时,眼中才流露出对家的向往和对艰辛生活的惆怅。他们关心的,是家中父母和妻儿的衣食;我难忘的,是爹娘对我满怀期待的目光。
有一个假期,我每天都拽着载货近千斤的拉车,在两个相距三公里的工地上来回穿梭,从晨星未落开始,一直干到满城灯火辉煌。那段时间,特别是在晚上,我独自一人低头拉车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街道上,脸上的汗水在闪亮的灯光下不断跌落。但不同的是,我有自己不能丢弃的尊严。郁达夫说,他是“绝交流俗因耽懒,出卖文章为买书”,而我,是在用自己的汗水,滋润着难得的读书热土。四年间,除了去工地找活儿干外,我还到仓库装卸货物,给人送报纸,也做过家教……
用汗水挣来的钱,是舍不得乱花的。有时,为了节省一毛钱,我宁愿多走两三里路,去买一把面条;即使再渴,我也一直固执地认为喝一瓶矿泉水是种奢侈。
有了生活的资本,在学校的日子里,最重要的,就是读书。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藏书甚富,穷四年之功,如饥似渴也难以读完。为了能多借几本书,我办了两个借书证。晚自习后,我还要借着洗手间昏黄的灯光,读上一两个小时。
一次去图书馆借书,一位新来的管理员给我介绍周作人的小品文。一位老管理员告诉他:“你最好让这位同学自己来选,因为咱们的古典文学和民国时代作家的藏书,他已基本读完。”
值得庆幸的是,大一时,经朋友介绍,我认识了省报主编李老师。当我第一次拿着自己写的几篇文章拜访他时,李老师说:“你就按着这种风格写下去,三年后再来找我。”大四那年,当我再次把一篇散文交到李老师手里时,几天后,那篇文章便出现在报纸副刊的头条上。
四年的大学生涯结束了,弹指间又过去了十多年。前天,收到一位厦门大学毕业的学生来信:“老师,我很骄傲能像您一样,大二时不但没再向父母要过学费,每年还能通过自己的劳动往家里寄钱……”
读到这里,我心头一热,历历如昨的大学生活画面,再一次迎面扑来……
(作者单位:五指山市五指山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