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先回到家，把吃的弄好，就坐在饭桌旁，等他。

　　二十多年的夫妻，久别胜新婚，忙里相见，都有说不出的兴奋。丈夫久久搂着妻子，松开手，还望着她，从脸瞧到脚跟，似乎不肯漏掉每一个细节。

　　妻子的眼光不像丈夫那样火辣。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依然那样含蓄、节制，饱含深情，还比过去多了几分关切，赞赏。

　　她腼腆地笑：“不认识啦？你这双贼眼！”

　　丈夫叹了口气：“又瘦了。”然后凶声凶气说：“不是让你每天只上班几个钟头吗？”

　　妻子说：“一天只上八个钟头班呀。”

　　丈夫板着脸孔：“又撒谎了！”刚说完，却握着妻子的手掌，心疼地嚷：“怎么弄的？满是厚厚的茧！”

　　妻子笑着：“这么疼我，就让我住在绣楼，那样才细皮嫩肉。”

　　丈夫有些尴尬，翕动着嘴唇：“我……我……”

　　妻子白了男人一眼：“就知道你拿嘴巴做良心。”

　　丈夫不吭声，却急得直跺脚。他望着妻子，心里说，你就骂吧，消消气，我也好受。

　　妻子嫣然一笑，丈夫看得出，那笑容里包含永远的慰藉。她走进灶房里，端出了一碗玉米面条，望着丈夫：“趁热吃下吧，这是巴马的特产。”

　　等到妻子也端出另一碗面，拿起筷子，丈夫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嘴巴弄出啧啧的响声，妻子似乎听到美妙的乐曲，不时停下来，欣赏他的动作和神情。

　　丈夫额上冒出了一粒粒豆大的汗珠，在灯光下，它们简直像蓝天里的星星一样晶莹。这天，他摸黑背着药箱出门。那是他父亲传下来的，三十多年了，他却舍不得换。外面的世界变了，当然山里也变。白云在天上飘，但他仍然沿着弯弯的山路，爬过一个一个山头。肚皮替脸皮争气，人饿着肚子，依然走家串户。可是他把这些都藏在心里。

　　妻子说：“我不在身边，一个大男人，可得照顾好自己。你薄面子，就不能多带一些吃的进山？”

　　丈夫害臊地点点头，抬起头，眨眨眼皮：“你猜一猜，我会送给你什么礼物？”

　　妻子露出一丝惊喜，刹那间，却说：“不要送啥。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礼物。”

　　丈夫大大咧咧说：“放心！托山里乡亲们的福，这些年一个个关口都过来了。”

　　妻子知道，丈夫这是在哄她。她听人说，现在山里有一种虫子，一咬上人，就危险。幸好……

　　丈夫说：“倒是我放心不下你。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心里的苦楚多了，脸上的皱纹粗了。”说着，又抚摸着妻子的手：“你看看，整天给人洗碗刷盘子，这手都变成老太婆的了。”

　　妻子一皱眉头，脸上却露出自豪的微笑：“儿子明年就要考大学了。”

　　“好呀。这些年你在镇里一边陪儿子读书，一边打短工，很快就有回报了。”丈夫笑得合不拢嘴，转眼却内疚地说：“苦了你啦，苦了你啦。”

　　说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件东西。这段日子他一直用它给山里人消毒，防治皮肤病。虽然自己随时都可能感染，但他根本不予考虑。

　　妻子也拿出了一件礼物。那是她十分需要的东西，可是她害怕丈夫傻乎乎的只顾别人，不顾自己，因此特地把它留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郑重地把礼物给对方献上。想不到，竟然都是一瓶护手霜！

　　这是一个难以言说的刹那。丈夫看着妻子，妻子看着丈夫，让对方把这粉红色的护手霜给自己一遍一遍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