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来森

　　那夜，月正明。夜，是中秋夜；月，是中秋月。

　　家人，俱已进屋休息，我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徘徊，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庭院很静，静得如昨夜午夜，那个甜美的梦。清凉的空气，在小院中流淌，淌过肌肤，留下一份沁凉的抚慰。篱笆上的扁豆花，散发出一种青涩的甜香；角落里，蟋蟀在唧唧唧地叫着，声音急促、伤感，彰显出一份扰人的生命紧迫感。

　　其实，草虫鸣秋，四季物语，本不该伤感什么的。伤感，自是人之多情，又干虫何事？可是，人，偏就会触物生情，偏就会触景生情，所以，这就是人。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太过多情，因多情而爱，也因多情而恨，爱爱恨恨，复杂了情感，也丰富了人类，丰满了世界，使这个世界摇曳多姿，异彩纷呈。

　　静，庭院静，我心，亦静。

　　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不想多虑，更不会妄思。我只想享受这个中秋月夜的宁静，在宁静中，以一份简单的遐想，抚慰我的疲劳，也许还有那颗略显浮躁的心。

　　月亮已然升高，升至半空之中。月很圆，月光很白。

　　举首望去，宛若银盘。只是，那“银盘”，是物象的银盘，也是时间的银盘、情感的银盘，乃至寄托的银盘。此时，该有多少人，在望着这团银月啊？

　　望了几千年，无数人，曾经望过，曾经望着。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多么直白、简练的诗句啊，却道出了游子共同的心声和情感向往。所以，毛姆说：“最简单的，也许就是最不简单的。”最深刻的道理，最复杂的情感，常常，就出现在最简单的表达之中。

　　简单，才是一种最完美的过程和结果。

　　庭院中，有一棵“百日红”，花红似火，一串串地开着。月光之下，那花，依旧红。只是红得不再如白日那般靓丽、明灿；月下的百日红，呈现出一种柔软的阴性之美，她静如处子，柔如流水，千万般的娇娆，此时，都凝聚成一份“娴静”，端端的，在这个中秋之夜，芬芳着自己。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白日里，更多的人，也许只看到你容光焕发的一面，看到你光彩灿烂的一面，却不知，退却白日，进入晚间自己的私密空间，你也只是你，并且还是一个很简单的你：泡一杯茶，与家人聊聊天，或者台灯下，静静地翻几页书，又或者，干脆躺在床上，闭目闲思，想一点自己的心事儿。这个时候的你，不再锋芒锐利，不再意气昂扬，不再装腔作势，这个时候的你，就是月夜下的那串“百日红”，低首敛眉，静静地做回“自我”，在“自我”的心中，生命低调地芬芳、灿烂。

　　顺着月光，我望向庭院篱笆。

　　篱笆上爬满藤蔓类植物，诸如：扁豆、丝瓜、葫芦等。中秋时节，多数叶片依旧绿着，一些花朵，还串串开着，只是略显瘦弱罢了。此时，月光照在篱笆上，藤蔓植物的叶片上溢着湿润润的光，我知道，露水已经落下了。

　　忽然，就想到了《诗经·郑风·野有蔓草》中的诗句：“野有蔓草，零露瀼瀼。”觉得那“瀼瀼”二字，用的真正是好：清露垂垂，有湿度，亦有温度。

　　古人的好，就在这儿，极大程度地贴近自然，感受自然，然后表达自然。故而，每有表达，便就切中肯綮，不仅能表现物象之特征，还能传达表达者一份美好之心情。“野有蔓草，零露瀼瀼”，赤脚行走在沾满露水的蔓草上，牵牵连连的，全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一往情深。

　　今晚，月很圆，月光很白。我在月下行走，汗漫地想着：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远方的人，想着曾经的事情、事物……在时间里，实现短暂的永恒。

　　举首望天，天空很蓝，月亮很大。

　　哎，不想了。回屋倚床，在这个中秋之夜，看“纸窗圆月上”的景象——相信，当有另一番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