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辰

　　虎年来了。在许多史料记载中，中国是虎类动物的发源地和分化中心，中国人对虎的感情也可以说是一言难尽。一方面，在古代，虎曾经广泛分布在中国的各地，在当时并不算是特别稀少的动物，人与虎的冲突经常发生，一些地方甚至常年苦于虎患；另一方面，在各种动物中，虎长得比较有威严，且在威严之中还流露出几分可爱。猫科动物独有的脸盘使虎的表情格外丰富，甚至有几分像人，于是，人们在惧怕虎的同时，又很喜欢用与虎有关的元素来装点自己的生活。

　　正是由于这种复杂的情感，中国人爱画虎，而不同时代、不同画家笔下的虎又蕴含着丰富的意义，放眼世界，中国人的虎画可以说是别具一格。早在原始社会时期，中国就出现了最早的虎画，而随着水墨丹青的发展，很多画家以虎入画，挥洒着自己的个性。

　　由来已久的虎画

　　早在中华文明的肇始阶段，河南的仰韶文化就曾出现过虎画，只不过当时的虎画并非用笔墨在纸上作画，而是用蚌壳在地上堆砌出虎的模样。

　　20世纪，河南濮阳西水坡发现了一处仰韶时期的墓葬。这座墓葬一经发掘便引起全国的关注，当坟墓被挖开，墓主人静静躺在其中，他的左右两侧，分别盘踞着一条龙和一只虎。

　　这就是后来被称为“中华第一龙”和“中华第一虎”的龙虎蚌塑，这左青龙、右白虎的架势让人对墓主人的身份十分好奇，甚至有人认为墓主人是曾经与黄帝大战的蚩尤。不过，据考古学家考证，这一龙一虎并非为夸耀墓主人的勇武，而是象征着墓主人的身份与占星有关。其实，在西水坡遗址中，发现的虎形蚌塑可不止这一组，在另一组蚌塑中，不仅有龙和虎，还有一只蜘蛛和一只鹿，在考古学家眼里，这象征着冬至节气，四种动物代表着四个不同的天象。上古时期，人们在观测复杂的天体运行时发现了星图的变化与人间的四季息息相关，于是，他们对遥远的星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由于当时的文字并不发达，这些上古的占星家们就利用一些动物的图像来指代天体，并用蚌壳将其形状和相对位置记录下来。那时虎还很多，而天体运行时的样貌又与虎的形态有几分相似，占星家们便用虎来为天上的星宿“代言”了。

　　在远古时期，虎并不仅仅是占星家们的专属，它也常常出现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在内蒙古赤峰地区的赵宝沟文化遗址中，虎的形象也经常出现，这里的先民们常以各种玉或蚌壳做原料，制作出虎形装饰，有些装饰还被精心地打了孔眼，以便随身佩戴。当先民们将这些装饰佩戴在身上时，一种来自虎的力量便流遍全身，让他们有了抵抗饥馑与灾难的勇气。在就地取材便可作画的年代，玉和蚌壳的价值很高，先民们以玉或蚌壳做虎形，足见他们对虎的喜爱和重视。

　　形神兼备的虎画

　　先民们在大地上画虎，同时也在岩壁以及各种显眼的地方刻虎。在中国，尤其在北方，很多地方都能够找到有数千年历史的虎形岩画，虽然这些画大多只是由一些简单的线条构成，但是相比蚌塑和蚌饰的虎而言要更加生动。

　　内蒙古北部的狼山深处，碎石遍地，岩壁耸立，在这重岩叠壁中，有一块大石头特别令人瞩目，这块石头上被先民不知用什么器具凿刻出五只虎的图案。这五只虎每一只都有一个人那么大，他们聚在一起却形态各异，在五只虎的上方是一只类似于鹿的动物，也许，这正是虎的战利品。辨认蚌塑和蚌饰中的虎需要考古学家的一番推理，辨认这些岩刻上的虎却简单得多，任谁都能一眼就看出，先民们很形象地在它们身上用折线画出条纹，还在它们的耳朵轮廓四周用短线画出毛茸茸的质感，这种观察力和表现力，令人叹为观止。

　　不仅内蒙古的先民爱虎，在宁夏贺兰山地区，很多岩壁上也有着有关虎的岩刻。也许每个地方的虎长相不同，又或许是不同地方的先民对虎的观察角度有别，宁夏先民的虎形岩刻特别突出的是老虎的大爪子，他们用夸张的比例画出虎掌，尤其是那些尖利的爪，仿佛要刺出岩壁，撕开坚硬的时空，带着虎群重新回到现实。值得一提的是，长期以来科学家们都认为宁夏自古没有虎，而岩画上对虎的细致描刻，证明了宁夏不仅有过虎，而且先民们对虎还十分熟悉。

　　其实，最为神形兼备的虎画则莫过于汉字。汉字兼具表形和表意功能，有一些字的字形称之为神来之笔一点都不夸张，虎字就是这样。早在甲骨文中，虎就是一个十分形象的字，它描绘的是一只正在跳跃的老虎，身上的纹路斑驳，有锋利的爪子，嘴里还有满口的尖牙，尤其是那条尾巴，向后甩去，十分有力。这也构成了后世虎字的基本形态，虽然几经简化，但斑纹、尾巴等要素都保留了下来。直到现在，当我们写虎字时，那收束的一笔仍然要写出虎尾摆动的力度来。济南有一处黑虎泉，中间的虎字写的是异体“乕”字，最后的一竖苍劲有力，整体似猛虎踩在岩石之上，与黑虎泉处于小山丘下的地理位置形成对应，可以说是巧夺天工。

　　流传至今的虎画

　　到了水墨丹青的时代，虎也被画家们所喜爱，很多画家都画过虎。不过，由于每一位画家的识见、风格不同，他们笔下的虎有的威猛、有的乖巧，有的还寄托了画家或悲或喜的情绪。而关于画虎的讲究就更多了，下山虎有出世下凡时的勇武，上山虎有归隐山林时的洒脱，而一些或卧或行的虎，则暗含着人生的哲理。

　　唐代吴道子的弟子卢楞伽有一幅《六尊者像》，图中一位尊者面前俯伏着一只老虎，卢楞伽有意将这只老虎画得圆滚滚的，像一只听话的大猫，以衬托出尊者的道行，看似画虎，实乃画人。有一幅《卞庄子刺虎图》，据传作者为宋代的画家李公麟，虽云“刺虎”，却并不画卞庄子如何刺虎，而是画两虎为争一牛而相杀，卞庄子持剑伺机而动的场面，人的机智、虎的勇猛共处一图，可以说是十分有设计感了。说起画虎，李公麟可以说是其中的奇人。据传他爱画马，但其所临摹的马都很快会死去，人称他将马的魂魄摄去了。他爱画虎，但从不画全虎的尾巴，一画全尾巴，虎就会活过来伤人，所以时人称李公麟“画马马死，画虎虎活”。

　　在中国古代画虎史上，唐伯虎的《虎啸山林图》和华喦的《峰虎图》是很有名的两幅关于虎的画作。唐伯虎的《虎啸山林图》画的是猛虎咆哮的气势，世人皆喜欢临摹一幅挂于中堂，以长自家精神。而华喦的《峰虎图》画的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病虎，弯腰驼背，犹如丧家之犬，而图的右上角悬挂着一个蜂窝。这正是画家一生不得志的写照，有耿介之人亦喜欢仿制一幅以自珍。画家画虎，其实画的是人间百态。

　　画虎最下本钱的当属张大千的哥哥张善孖，他自称虎痴，在抗战时期曾经画了多幅与虎相关的画作，以壮国人志气。为了画虎，他不惜亲自养了一只虎，并从自己的口粮里省出肉来喂虎。爱虎如此，不敢说是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