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南
几场急雨后,窗前的杨桃树落了一地碎花,只余一树青翠。两周前,它树梢枝干上还是成团成簇的紫红,几乎能跟绿叶平分秋色。
这棵杨桃树和我住得很近。它长得颇高,大概十二三米,树冠恰与我家阳台地面平行。好似伸手就能摸到它的枝叶花蕊,摘到它随心所欲悬挂枝头的杨桃。可惜,我屡次尝试,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杨桃树果期很长,一年中有半年更替挂果。花期则更长,从三四月间歇开至年底。天气晴好时,我站在阳台上,常常能看到快活的松鼠、蝴蝶、蜜蜂,在树梢花间忙来忙去。我很好奇,杨桃又酸又甜,杨桃蜜是不是也酸酸甜甜?汪曾祺先生写过,养蜂人告诉他,大家都以为枣花蜜是最好的,其实有一种不知名的荆条花的蜜更好。海南的蜜,名气最大的是荔枝蜜。但谁又知杨桃蜜不是更好的“花蜜刺客”?
在水果中,无论依何种标准,杨桃的长相都算得上奇特。所以杨桃也有五棱果、五敛子、星星果等别名。不过,在很多海南人眼里,杨桃高产易种,除了果子长得有点个性,其它实在稀松平常。和香蕉、石榴、黄皮、甘蔗一样,杨桃可以说是海南街头水果担子里的标配。看到它,不见得特别想吃;看不到它,又时时惦记。有一回去万宁老李家做客,他家小院栽了两棵杨桃,正是挂果盛季,每根枝条都沉沉地悬着一串黄的青的,着实诱人。老李说,这是甜杨桃,汁多味甜。说话间他上了树,挑挑拣拣,边采边丢。树底下,我们和老李养着备年的十几只公鸡母鸡一道,都仰着脖子等着。老李说,杨桃消食,人和鸡,适当吃些都是极好的。挑杨桃,一定要找那棱边饱满钝圆的,表皮青里带黄的,这样的果,熟度刚刚好,甜。我们离开时,每人都兜了沉甸甸的一大袋。
有甜杨桃,自然有酸杨桃。以往我们吃的大多是酸杨桃,如今吃的甜杨桃是后来引进的新品种。酸杨桃酸中带涩,海南人吃时爱蘸辣椒盐,也有撒了糖的。民间还有用酸杨桃煮鱼的吃法,据说这正是有名的三亚酸汤鱼的灵魂所在。
切杨桃也有名堂。有竖切,还有横切。小时候我们摘杨桃,用手擦擦,啃掉五条涩涩的棱边,便直接吃了,酸得龇牙咧嘴。就算手里有刀,一般也是沿五棱线干脆利落劈成五条。后来在宾馆的水果拼盘里,第一次看到横切的杨桃五角星,才知道自己长着一双不能发现美的眼睛。自此,对杨桃有了新的认识。
我家窗外那棵杨桃树不知是甜杨桃还是酸杨桃。也许品种差异太大,和这棵杨桃树同住两年有余,我没见过它结出像老李家那样诱人的果子。倒是它一茬茬的杨桃花,意外地给我带来许多惊喜。
有一晚,我经过楼道,忽闻一阵花香,左右寻味,竟不知所出。恰巧楼道两侧各种了一棵桂花树,想着大概是桂花香吧。第二天再经过,花香愈炽,不由感慨桂花真不负“花中第一流”美名,在这天涯异乡,芬芳不减。可仔细一瞧,桂树上只几片残叶,何来花香?纳闷间,发觉地上一片紫红,捧到手里,清香扑鼻。抬起头,才知这份旖旎来自桂树旁那棵老壮的杨桃树。恰一阵风吹过,紫红色的花又簌簌落下,香味淡然又悠长。
最让我料不到的,是杨桃长得线条分明,有棱有角,杨桃花却出奇的轻巧可爱。杨桃花小如豆粒,层层叠叠,内如锦绣:暗绿的底托着粉紫花瓣,花瓣内是玫红花蕾,花蕾中还吐着嫩黄花蕊。或许因为太过袖珍,它们一朵朵挤挤挨挨,小伞般簇生于枝干叶腋,每一丛有几十甚至上百朵,团结又热烈,随意又自然。但若非刻意寻找,从树底下走过,很难发现它们。
因这样的低调,杨桃花成了花界的清流。明代“岭南硕儒”钟芳就写过《杨桃花》(凡花皆在枝端,惟此花附枝藏于叶间,红烂如锦):花发缠交碧玉枝,疏风时复露胭脂。莫缘幽僻轻颜色,秾绿深藏亦一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