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华诚

　　无意中读到吕温的《三月三日茶宴序》。

　　“三月三日，上巳，禊饮之日也。诸子议以茶酌而代焉。乃拨花砌，憩庭阴，清风逐人，日色留兴。卧指青霭，坐攀香枝。闲莺近席而未飞，红蕊拂衣而不散。乃命酌香沫，浮素杯，殷凝琥珀之色。不令人醉，微觉清思。虽五云仙浆，无复加也。座右才子南阳邹子、高阳许侯，与二三子顷为尘外之赏，而曷不言诗矣。”

　　吕温与柳宗元、刘禹锡等人是好友。这篇文章记录了唐代一场茶宴的美好。唐代煎茶，宋代点茶，“酌香沫，浮素杯，殷凝琥珀之色”，我是很想穿越时空去参与一场这样的茶会。唐时的饮茶，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的规矩和讲究，而陆羽结庐苕溪，写出一部《茶经》，使饮茶这个行为得以大范围普及，并使饮茶具有了审美的高度。

　　喝茶，并且产生“尘外之赏”，这是茶的力量。

　　读这篇文章的时候，令我想起在泰顺寻访廊桥时，于山野之间的刘宅桥遇到采茶人的情景。因记之于《流水辞》一书中，遂摘录数段于下：

　　“木平桥所建之处，一般都是溪面并不太宽的溪流上。此桥古朴极了，桥下细流无声流淌，估计此桥在漫长时光里相对安全稳固。我坐在桥栏长凳上，眼望刘宅村庄发怔。过了一会儿，一老妪斜挎背篓往桥上走来。老妪一身靛青衣服，戴一双袖套，头上一顶宽大竹笠，这一身装束颜色沉静极了，像是从春天的深处走来。我下意识拿起相机拍了两张照片。老妪笑了，近前时，我才发现她的背篓里，是满满的一篓茶叶。”

　　“虽是春时，我却没想到这大山里开采的时间这么早。公历三月一日，农历是正月十八，惊蛰都还没有到，山上的杜鹃花也还没有盛开。此时就可以采茶了么——泰顺处在浙南，是浙江的最南端了，气温是比浙北要高一些，其他地方的春天还姗姗来迟，这里就早早地暖和起来。从泰顺再往南走一点，就是福建的福鼎，自古出白茶的地方。泰顺山多，层峦叠嶂，峡谷深幽。海拔在千米以上的山峰有179座，大小溪流有100多条。峰回路转，溪流萦绕。这样的地理方位与生态气候，有利于生长好茶，泰顺出茶，也就顺理成章。”

　　当时陪我去山中寻桥的包同学说，采茶老妪的这些绿茶鲜叶，那几天价格极高，收青的人拿了去，做成“三杯香”。“三杯香”，是泰顺的名茶。我记起来，头年冬天在泰顺四处转，到哪里都能喝到一盏香香的绿茶，也就是“三杯香”了。“三杯香”是泰顺的传统风物。明崇祯六年的《泰顺县志》记载：“茶，近山多有，惟六都泗溪、三都南窍独佳。”

　　我想到，若是有机会，在泰顺这样的高山深谷之间，在古老的廊桥之上，就地展开茶席，那是多么好。便从溪中取清冽之水，煮水煎茶，听松风，观流云，静静喝茶，仿佛人与廊桥，与山水松风流云一样古老。

　　说到三月三的禊饮，一定会想到王羲之和发生在永和九年的那一场千古聚会。“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兰亭雅集太美好了，以至于后世文人雅士常常追慕和效仿。北宋王诜主持了西园雅集，也流芳千年。《西园雅集图》的版本很多，北宋的李公麟第一个画下了这次雅集，之后南宋的刘松年、马远，元代的赵孟頫，明代的唐伯虎、仇英，近代的张大千也都画过这次雅集之作。“密云双凤，初破缕金团。窗外炉烟似动，开瓶试、一品香泉。轻淘起，香生玉尘，雪溅紫瓯圆……”这是米芾的文字，炉火生起，茶烟袅袅，众人抚琴唱和、打坐问禅，极宴游之乐。

　　我们今人，是没有机会再去体验兰亭雅集或是西园雅集这样的宴饮了。有幸在景宁参加过一次三月三的畲族歌会活动，三月三是畲族的传统节日，这一天年轻男女祭祖先、拜谷神、对山歌，热闹非常。景宁是全国唯一的畲族自治县。三月三的活动，至今仍绵延流传。

　　这样的时候，也可以携一茶席，约二三好友往山中去。山歌绵长，二三子在水边同坐，取山泉，煎茶汤。即便不再有唐时月色、宋时风雅，一壶简单至极的绿茶，想必也是可以喝出无限悠远的情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