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道
海洋边缘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有了鱼鳞洲的海岸美得尤其齐全,山海相依,礁石与仙人掌两两相望。十年前,这里少有人来,港湾内海水清清浅浅的,沙滩还白净着,因为尚未开发,沙滩上仍有许多漂亮的贝壳在安静地生活。水流速度缓慢,波浪不兴,它的平静让人觉着寂寞。
鱼鳞洲的四周都是仙人掌。它们在沙化的土质里生长,面色有些苍白,花却仍旧艳黄着,一朵朵就在针尖上开出来,花瓣层接相偎,一瓣承着一瓣,张扬恣肆,这是一种真正的盛开,没有矫饰,没有虚伪,卓尔不群,和周围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历史都没有关系,它只展现自身的个性。它的刺仿佛都是微笑的。
在漫长的地球史中,海岸一直是个动荡不安的区域,海浪在这里猛烈地撞击礁石、沙滩,潮水到此去而复返侵略着陆地。仙人掌每一天都在经受着这样高强度的“洗礼”。它们沉默而倔强。潮水每一天都按照它们自己永恒的规律涨退,海平面无法稳定,每一天的海岸线也难以雷同。它们总保留着一条捉摸不定、模糊不清的界线。仙人掌就在这条界线上生长,被暴露在炎热或者寒冷中,也暴露在风中,还有雨水或者干燥的太阳下。唯有仙人掌坚强和随遇而安的性格,才能让它们在如此多变的环境中生存下来。饶是如此,潮水线之间的区域还是挤满了各种无名植物和动物。在海岸这个艰难世界中,仙人掌和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生命靠着占据那些生态龛位而展示出强大的韧性和活力。
涨潮时,岸边的人的思绪会在瞬间被仙人掌断裂、漂移,矛盾着,苍白而徒劳地妄图靠近什么,凌虚高蹈的姿态注定了所有关于这一刻的记忆都只能抵达自己的内心,而仙人掌,永远面向着鱼鳞洲过往的忧伤和海军山上孤独的灯塔,沉默或者盛开。
仙人掌永远是这样阴性尖锐的植物,满身细密的尖刺,丰富而敏锐。也许只有它们,才能守得住那么多的寂寞,守得住那些鱼鳞似的小洲,遥望船帆掠过,飞鸟掠过,海水潮落潮起,却依然如故,和鱼鳞洲两两相依。
海岸是一个古老的世界。它不断创造并且不停地驱动鲜活的生命。生长于此地的仙人掌,恣肆地发展了这一态势。当潮水在一片黑礁石中激荡,视野中除了碎银似的浪花,什么也看不见了。沙砾中的仙人掌显得从容,它们知道潮水会再次落下,带着花边的泡沫瀑布从巨大的黑礁石向着仙人掌的方向流下。退潮时,海显得更为平静些,潮水的掉头也没什么戏剧性。一身盔甲和尖刺的仙人掌,内心其实十分柔软脆弱,当浪头开始在海中打着漩涡,它们便亮闪闪地进入人们视野中。
仙人掌粉黄色的花也进入了视野。随着潮水不知不觉退下去,夕阳的余晖落在仙人掌的花蕊中,一些纤细的美人鱼的发丝一样的光线给花作着描画,开始发白,起一些晶莹的褶皱。
我喜欢坐在毗邻仙人掌的那块大黑礁石上感受鱼鳞洲的风景。黄昏时,东方灼辣的阳光被海军山迎面拦截,这一片区域阴凉安静。一条粗糙小路从一片常青的小森林中经过,夕阳的光有些诱惑,海雾已经开始缓慢地从深海处升起。入夜后,雾气渐深,它们在黑礁石的罅隙里飘荡,萤火虫在仙人掌丛中纠结,这里就成了一座幽灵的森林。月光寂静,海浪的声音自觉降低成了耳语,一些小螃蟹没来得及钻进洞里,在滩上爬行,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天色渐暗,太阳的热气在减弱,鱼鳞洲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从北方来过冬的“候鸟”人群聚集在沙滩上,坐在太阳伞下的休闲椅里,闲适地喝着椰子水,聊天,许多人干脆更放松一些,直接躺在沙滩上……几位着泳衣的老人正用菜刀削着仙人掌外皮,准备带回家泡水喝,据说有消炎的功效。
这些老人说起仙人掌,满脸放光。
我有些担心这片仙人掌的命运。它们是鱼鳞洲最独特的风景之一,也许和这片海一样古老。它们从历史深处走出来,在一片海浪声盖过木麻黄和市声的地方野蛮生长——大海空旷的隆隆声,富有节奏而又不停歇地撞击着礁石,不停地低落下去又响起来。而随着海岸的起伏升降,这片仙人掌与海浪、天空及礁石所构成的海洋画景的边缘,被尖利而分明地勾勒出来。清冷的月光让仙人掌的轮廓更为清晰,那些纤细的尖刺仿佛刺开苍灰的海与雾气,刺开海岸上这片混沌迷蒙的世界,一个激荡着崭新生命创造的世界裸露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