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宁
瓯,小盆也。这是《说文解字》里的解释。多年前,对“瓯越”的“瓯”就颇有兴趣。一时不太理解,为什么温州这个地方,简称是“瓯”。瓯,原来指土窑烧造成一种泥陶凹状容器。五千年前的温州市出产“瓯”,大家呼名其地,称这儿的住户为“瓯人”。后来看温州的地理环境,有一种偏安一隅的安稳,山海环绕,可不是一个小盆状的放大?顿觉“瓯”颇为传神。
瓯是泥陶的,金瓯则隐喻疆土之完固。中国第一首法定国歌是《巩金瓯》。金瓯出自《南史·朱异传》:我国家犹若金瓯,无一伤缺。从金瓯,到“瓯”,温州,也可谓是犹若金瓯,无一伤缺。
此行自南海而北上瓯海。瓯海,是温州四大主城区之一,温州古称瓯,瓯江口习称瓯海,《山海经·海内南经》有记载:“瓯居海中”。瓯海之名由此而来。
瓯海之行,以瓯柑见物产之丰饶。瓯柑,也是这次出行的由头和主题。乘坐农家简易的水泥船,行走于温瑞塘河曲曲折折的航道里,最后踏入一眼不见尽头的果林,翠绿的枝头挂着金黄的瓯柑,在地头的仓库里则堆得满坑满谷,丰饶得令人心生欢喜。此时正值小雪节气,同行的本地朋友介绍,瓯柑刚采摘时,并不是最甘甜的时节,可以一直存放到春节甚至端午而并不腐坏。放得越久则越甘甜,而且还有药用,“端午瓯柑似羚羊”。怪不得南宋张世南在《游宦纪闻》中感叹“永嘉之柑为天下冠”。而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长子、永嘉太守韩彦直编著的《橘录》,对温州柑橘品质之优赞誉备至。
瓯柑历久弥新的甘甜,令我想起海南的一种水果——绿橙。瓯柑的味道里承载着时间的重量,而绿橙则传递一个朴素的道理——“果”不可貌相。绿橙哪怕已经成熟,外皮依然“只此青绿”,你无法从外观上予以分辨。但剥开外皮,内瓤则是细腻红润多汁的肉质,一样的甘甜。柑橘并非只有金黄色的才是成熟,柑橘也可以存放上数月而依然甘甜。
瓯柑历久弥新,塘河源远流长。直到来温州,来瓯海,才有了一个“塘河”的概念。塘河,指人工河,堤岸垒成的河流,后泛指人类修筑的河流。不同于运河通航、灌溉、供水、导流功能,塘河主要为抵御洪涝灾害及潮汐。塘河的称呼多出现在东部沿海。温瑞塘河位于瓯江以南、飞云江以北的温瑞平原,是温州市境内十分重要的河道水系,分属于鹿城、瓯海、龙湾、瑞安等“三区一市”管辖。温州是山水之城。水有大小。大是东海和瓯江,小是塘河。温瑞塘河纵横交错,勾连四方。她运载、哺育、保护着温州,她是温州的“母亲河”,也是“东方威尼斯”这个称谓的来源。现代化的车轮滚滚,很多实用性的功能被更多的方式替代了,但温瑞塘河作为景观的本身,作为文化和生态功能的重要载体,就是一种很重要的作用。
我们在温瑞塘河水道里飞驰的时候,两旁的景色变幻,恍惚间回到千百年前这片土地上的生活。《早春塘河》诗曰:“芳郊惊蛰后,洞壤蛹能掀。绿水平春岸,红葩发晓园。鱼游鳞暖耀,鸟翥翮晴翻。溆径行人静,偏怜过楫喧。”(《载敬堂集·江南靖士诗稿》)那是何等美景。
物是人非。那些塘河上曾经丰富多样的桥,大多也在历史中湮灭了,只留下断壁残垣,留下的历史,也被时代所重新塑造。将军桥,即是如此。将军桥位于瓯海景山街道和鹿城区城郊乡交界处,跨勤奋河。将军是唐代温州的守将龚炳,又称龚欧涛。自三代起,为政者能造福一方的重要体现就是能够治水。从大禹治水,到李冰父子的都江堰,再到苏堤、白堤,那些为百姓带来实在好处的功绩,也成了流芳百世的好名声。龚欧涛将军也是如此,他到温州任职的时候,温州城西南没有什么像样的水利,百姓饱受旱涝之苦,龚将军心系百姓,疏浚河道,变水患为水利,解百姓之苦。龚将军后遭叛军杀害,百姓建庙以祭祀,建庙之始就称“将军庙”。而将军桥起初并不叫将军桥,原本叫行春桥,后变成介福桥,由于桥建在将军庙前,人们习惯都称呼为将军桥。久而久之,人们心目中就失其本名而只知其为将军桥了。将军桥当初如同大多数塘河上的桥一样是石板桥,1971年改为钢筋混凝土结构。管朝涛兄开车载我们从这桥上过,今日看来,已经是很普通的一座桥,然而想起这背后的故事,仍有一种历史烟云的沧桑弥漫心头。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将军庙已是往事,龚欧涛将军纪念馆却已重修。我们来到瓯海的任桥村,在龚将军后人的带领和讲解下,了解龚欧涛将军的事迹。我过去对温州有一种刻板印象,精明、能吃苦、善于谋利,几乎都跟经济相关。此番到达瓯海,才感受到此前并不知晓的温州人的品格。在龚欧涛将军纪念馆,我们看到的是温州慎终追远的美德;而在燎原社史陈列馆,我们看到了温州人敢为天下先的品格。
还必须要提及的是,塘河文化发展促进会的存在。在其他地方也见过不少类似机构,大多数印象平平,没有特别突出的事迹。但塘河文化发展促进会的诸位朋友,他们爱护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水土,爱护这片水土本身和生长的文化。通过这样一个机构,这样的一个民间协会,实实在在承担了很多工作,以水滴石穿之韧劲,建构瓯海之文化与精神。这样一种不计付出的努力,也是瓯海人的醇厚品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