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妃

　　那年夏天我23岁，机缘巧合地在东方四必湾逗留了一夜。那一夜，让我感受到了它的野性、清澈和明朗。

　　那天是周五，赶上车流高峰，我一下班就冲到鲜花店拿花，随后一群人驾车赶往四更镇为朋友庆生。朋友准备了一大桌饕餮美食，除了闻名许久的四更烤乳猪外，其他的虾兵蟹将也让人垂涎已久，哪怕是酸瓜皮、黑豆子酱也绝不容错过。人类与大自然美食的“较量”持之以恒，觥筹杯盏之间，是宴遇的大快朵颐，是热浪的大爱无疆，也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且看，海错江瑶，生腌膏蟹蟹黄通透、爽口鲜甜；慢品，清蒸血螺汁艳鲜美、韧而润口；细嚼，豆豉鳗鱼弹牙有劲、醇厚可口；海吃，椒盐皮皮虾爆香四溢、酥脆细嫩……这可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大海送我情”啊。

　　大快朵颐后，过生日的朋友问：“去看四必湾吗？”

　　“去啊！”我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我从没听过的名字，是朋友每次说起时眼睛就不自觉亮起来的地方。论名气，四必湾不如鱼鳞洲大。很多人都知道东方有个鱼鳞洲灯塔，却不知道四更镇上有个四必湾湿地公园，野性的它不受拘束，自成一派。

　　我们两人一拍即合，越野车在狭窄的小路上奔驰，轮子卷起一层层沙浪。

　　穿过密密麻麻的松树林子，我们来到四必湾。

　　明月高悬，海岸线像极了下了一晚的大雪，月光洋洋洒洒散落在严肃呆板的水泥上，散落在摇曳生姿的树影里，散落在巨大的叶片之间，路边的大风车试图剪碎这一夜的宁静。不远处，黑压压的乌云与星星点点的渔船窃窃私语，一群黑鹭飞过水面，唯有两三只落单，在礁石上短暂停留，或休憩，或等待。层层海浪拍打着、追逐着、缠绵着，浪花离我们那么近。

　　摇下车窗，扑面而来的是冰冰凉凉的空气感，咸咸的海水气息已窜进耳朵里、鼻子里和眼睛里。星星醉了，月亮醉了，还有谁不为此刻的美景沉醉？

　　那会儿导航还不常用，我们对这一带的路况也不熟。仅凭对分岔路的没来由直觉和选择的当机立断，我们一路开到没有路的地方便停下来，车轮陷入沙子里越陷越深，想了各种办法也无法挣脱。朋友作罢，没有了赏月观海的兴致便睡下。

　　四必湾是未经人工开发、自然形成的海湾。清澈的就是它不受污染、明光锃亮。我拿上手机下车，夜渐渐变得肃穆，鞋子在土路上沙沙作响。走着走着，我有点讨厌起这个声音，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我这个人造的脚踏声。路边随处可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株大树桩枯桠孤独地坐在路边，平息了我刚才不安的情绪。不知名的大鸟衔来腐木在树桩上搭窝，很快又飞走了，枝桠修长的一头直指天空，给人延伸的遐想。月亮编织了明亮的婚纱，将延伸放大、发亮，如泼了一桶水一般从天而降，铺洒大地，让天地显得无边寂寥，海上的波澜因为月光变得温柔可人。看这树桩年轮一圈圈，精准计算着自己在海上漂流的时间，痕迹又深深浅浅，自传着不为人所知的酒与故事，谋划着下期涨潮下海的时机。

　　思绪万千，三五个人提着水桶，打着手电筒有说有笑地朝废旧海廊走去。这海廊没有防护，仅供两人并排走，直伸向海底。我鼓足勇气，凑近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原来他们都是附近的村民，说是看准了涨潮的时间来海钓。看着他们的专业渔具，舒展眉眼间尽是丰收的喜悦，想来也是胜利过很多次了，愿他们多钓上些野生石斑鱼，有姜子牙一般的好运，饭饱酒暖，收获满满。

　　不一会儿，起雾了。海水悠悠，像喝醉的画家把染料打翻一般，海蓝、深蓝、雾蓝等颜色矫揉在一起；月光皎皎，像词人吟唱的歌谣，李白、孟浩然、张九龄等词信手拈来便是一曲，苍茫云海间。若邀请朋友，我们可以说“欢迎到四必湾来”，好像我们是这里的主人，要做好待客之道。实际上，我站在这天地之间，恍然发现，人来人往，我们才是来的那个人，四必湾早就在这里了。推算更长时间的上古时代，它也在这里。原来客人是我们，永远还是我们。

　　回到车里躺下，望向天窗，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似乎回到了外婆的澎湖湾。是天边的海鸥在鸣唱，是脚边的海浪在挠痒，是嬉闹的海鸭在说话，可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将到哪里去？

　　晞朝阳而浴夕月，起了个大早，才发现原来我们的车离大海是那么近，近得就差几步路的距离就会漂流到大海上。昨晚的夜是那么深，深得我都看不清四必湾。

　　四必湾是躲藏在山海之间的秘密基地，明朗的是它拨云见日，骄阳似火。就说日出，水光一色，风光旖旎。我们遇到了热心的赶海鸭大爷，感谢他用铁锹帮我们撬动车轮，在我们的合力之下启动了车子。终于，我们离开了四必湾。

　　穿过漫长繁密的松针树林，日出、大海还有这层层沙浪，都被车轮滚滚碾压在身后。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暖风和煦，路边的仙人掌在挥手向我告别。这么美丽的地方一定要保护好啊。

　　四必湾，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