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生统

　　被誉为“花中四君子”之一的梅花，不仅是书画家乐于表现的重要题材，也是诗人们最喜欢的歌咏对象。古往今来，诗人们或描摹或呈现，或借物抒情或托以言志，纷纷用不同方式塑造形态不一的“梅君”形象。苏轼也是写梅高手之一。他的诗文集中，以梅为题的就有四十多首。元丰七年（1084年）正月作于黄州的七言古诗《和秦太虚梅花》就是极具代表性的一首。

　　如题所示，这首诗是一首“和诗”。“和”者，唱和之意，在用韵上有次韵、依韵和从韵之分。《和秦太虚梅花》是一首和秦观《和黄法曹忆建溪梅花，同参寥赋》的次韵诗。全诗以评诗、赏梅、忆昔、抚今的线索布置结构，共分四层。“西湖处士骨应槁，只有此诗君压倒。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四句为第一层。起句是苏轼惯用的戏谑笔法，将秦观梅花诗与以写梅花闻名的西湖处士林逋诗对比，说秦诗“压倒”林诗，西湖处士因而骨槁；后两句紧承前意，用映衬手法说自己已心如死灰，但读到秦观的梅花诗后开始恢复生机、为花所“恼”。这四句紧扣“和”字用笔，句句评诗而不露说理痕迹，可谓不粘不脱、妙想天外。值得注意的是“只有此诗君压倒”句，林逋在诗坛上以咏梅著称，其《山园小梅》中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被推为咏梅绝唱。苏轼本人也极推崇此联，称其有“写物之功”。秦观梅花诗固为好诗，但诗艺上比之林诗还是略逊一筹。东坡这样说，是因秦观诗第二韵为“倒”字，他只是为了和诗便利“趁韵而已，非谓太虚此诗真能压倒林逋也。”

　　“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为诗歌第二层。诗人因读诗而起兴，不待翌日便迫不及待来到江边赏梅。在残雪未消、清月朗照之下，万千梅花争奇斗艳。在千奇百态的梅花之中，诗人以为“竹外一枝斜更好”。此句为整首诗的得意之笔，为历代诗论家赞赏，蔡正孙说此句“写出梅花幽独闲静之趣。”纪昀也以为“实是名句，在和靖（林逋谥号）‘暗香’‘疏影’一联之上，故无愧色。”

　　“孤山山下醉眠处，点缀裙腰纷不扫。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为诗歌第三层。东坡由眼前梅联想到自己通判杭州时醉眠孤山的情形，想到蜿蜒于湖中像裙腰一样的孤山寺路上落满的梅花，进而想到自己从杭州至密州、徐州、湖州又辗转到黄州的一路风尘。十年奔波，万里路途，花还像当年那样盛开，人却在渐渐老去。“去年花开我已病，今年对花还草草。不知风雨卷春归，收拾余香还畀昊”是诗的最后一层，也是诗人感情积郁最为深沉的句子。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去年生病今年“草草”，自己的多舛命途实在有负良辰美景，不如让风雨送春归去。诗至此收束，语意沉痛，寄慨遥深。

　　诗由梅而己、由己而梅，曲尽意致，深情绵邈。语言上，化用典故而无生涩芜杂之感；意境上，超远高妙兼含人生无奈之叹。正因为如此，历代论者对东坡此诗评价极高，陈善以为“每咏其句，便如行孤山篱落间，风光物彩来照映人，应接不暇耳”。汪师韩称其“清空入妙”，丁仪言其“韵清而古”。

　　（作者系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海南省苏学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