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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5月28日 星期二  报料热线:966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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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02.13/2024.05.26▼
一鲸落北港 一鲸归南海
24年去留之间,写不完人与自然厚重的爱
2000年2月5日,庚辰龙年正月初一,一条巨鲸在北港村村后海滩被村民发现,村民围成人墙,彻夜守护。
2000年2月6日,北港村村民为搁浅巨鲸搭凉棚。
2000年2月8日,巨鲸放归大海,40多艘大小渔船载着村民尾随送别。
2000年2月12日凌晨,在文昌市铺前镇新港村看到的巨鲸尸体。
2000年2月13日,北港村村民将巨鲸尸体安葬入土。(本组图片均为海南日报资料图)
1月10日,救助池里的“海棠”。新华社发
5月25日,利洋358科考船载着短肢领航鲸“海棠”踏上回家路。 本报记者 袁琛 摄
融媒·延伸 扫码看微纪录片大鱼“海棠”:145天的重生“鲸”历

  ■ 海报集团全媒体中心记者 贺立樊

  5月26日6时15分,伴着阵阵波涛,“海棠”轻轻摆动尾鳍,缓缓游开了。这一幕,蒲冰梅见过很多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海棠”的世界没有边际,向着远方游去。

  这一天,三亚海昌海洋生物保育中心的疗养池空了,海洋迎回了属于它的生命。

  在海岸线的另一端,海风拂过海口北港岛的木麻黄树林,陈奕军再次来到他的“老朋友”墓前,给它讲起“海棠”的故事。岁月如梭,那年乡亲们没做到的事,现在的年轻人做到了。

  有些欣慰,也有些无力。当科技涌入人们的生活,现代化的城市远离了郊野,时过境迁,陈奕军已经59岁,有些东西变了。

  可是大海依然潮起潮涌,这里的人们依然爱着它,即使物换星移,蒲冰梅相信,有些东西始终不变。

  相逢

  看着短肢领航鲸的照片,24年前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陈文荣仿佛又与那头“大鱼”相逢。

  2024年1月3日上午,接到蒲冰梅的求助电话,游泳教练李波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电话那头,蒲冰梅一直在重复:“有头鲸搁浅了。”

  挂了电话,李波告诉孩子们:“教练要去救‘鲸鱼’。”泳池里,投来一片崇拜的目光。

  然而现实并不梦幻。鲸豚救助是世界难题,在此之前,三亚蓝丝带海洋保护协会从2011年起共救助79头鲸豚,只有1头印太瓶鼻海豚成功放归,其余鲸豚全部死亡。

  伤病程度、救助条件,乃至交通距离,决定一头搁浅鲸豚类动物的生与死。以往,在广袤的海岸线,当它们被发现时,通常已经错过最佳救治时间,去“看病”途中的颠簸,更是让它们喘不过气。

  此时,在三亚海棠湾,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一头短肢领航鲸。它在沙滩上奄奄一息,3.6米长的躯体伤痕累累,肺部严重感染,长时间搁浅导致脱水,肝、肾功能异常。

  “能不能救活?”作为三亚蓝丝带海洋保护协会的秘书长,13年间,蒲冰梅见过很多鲸豚在眼前死去,活下来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每一次救助之中。

  通过互联网,远在海口北港岛的陈文荣看到了这头短肢领航鲸的照片。它的状态似曾相识,陈文荣不知道,它的命运是否也会相似。

  2000年2月5日,大年初一清晨,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已经远去,踩着满地的红纸屑,陈文荣来到北港岛西北岸,检查自家的渔船。

  刚走上沙滩,陈文荣发现一头搁浅的“大鱼”,“大约12米长,满身的伤痕”。

  消息很快传开,几乎全村人都来到现场。那时的北港岛不通道路,没有重型设备,面对“大鱼”,乡亲们一筹莫展。

  就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大鱼”。有人认出来,这是一头鲸。老人们说,既然落在北港岛,“我们就得救它”。

  大家为“大鱼”盖上布块遮阳,轮流挑水浇在它的身上。整整三天三夜,老人和孩子们守着它,陈文荣和乡亲们在它周围挖出用于蓄水的深坑,尽力延续它的生命。

  “它们的尾鳍都在吃力地摆动。”看着短肢领航鲸的照片,24年前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陈文荣仿佛又与那头“大鱼”相逢。

  不同的是,24年后,一台铲车开上海棠湾的沙滩,李波和蒲冰梅,以及众多专业志愿者一路护送,不到半个小时,搁浅的短肢领航鲸被送到三亚海昌海洋生物保育中心。

  在那里,具备升降功能的医疗池在等着它。人与自然的托举,在时空的两端发生着。

  托举

  乡亲们讨论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家家户户取来赖以维生的渔网,拼在一起,组成一张五颜六色的大网。

  为这头短肢领航鲸起名字时,李波想起与女儿一起看过的电影《大鱼海棠》。一群少年与大鱼之间的故事,让这个名字充满希望,“希望‘海棠’能拥有美好的结局”。

  接受救治的第一个星期,除了外伤和肝、肾功能异常之外,“海棠”无法自主游动,时常侧翻,导致气孔进水,极易发生呛溺。

  为了保证“海棠”能够正常呼吸,救助人员将医疗池的底部升高,志愿者进入池中,24小时托举着它,将其扶正。

  “治疗过程中,‘海棠’觉得不舒服,会用力翻滚,甚至把一位志愿者咬伤了。”尽管如此,李波还是一次次走进医疗池,用力托着“海棠”。

  每3小时一次轮班,最初几天,李波和其他几位志愿者几乎日夜不休。一月的海水很冷,李波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只能紧紧贴着“海棠”,让它感受沉稳有力的心跳。

  一颗跳动的心脏,在体内源源不断泵出血液。24年前,北港村村民陈奕军,亲眼看着鲜血从“大鱼”身上的伤口渗出。和人类一样,它的血液也是红色。

  顶着烈日,连续三天的浇水和防晒,鲸的皮肤逐渐湿润,乡亲们的肩膀却被晒得脱皮。大家给它取名“海公”,这是从未见过的“大鱼”,更是值得尊敬的自然之物。

  相关单位的工作人员和科研专家也来到北港岛,受制于当时的救助条件,大家能做的不多,仅剩的办法,是将“海公”送回大海。

  “需要一张大网将它托住,用船拖回大海。”然而,这是一头超过12米长、13吨重的“大鱼”,“上哪儿去找这么大的一张网?”

  乡亲们讨论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家家户户取来赖以维生的渔网,拼在一起,组成一张五颜六色的大网,罩在“海公”身上,趁着大年初四的海浪,将它带回大海。

  远远的,陈奕军能看见,“海公”的尾鳍在海水中摆动,他与所有人都怀着同一个期许——希望它能活下去。

  无数人的希望,就在人与自然的托举中。越来越多的力量汇入救助“海棠”的队伍中,有人捐款,有人出力。截至5月23日,三亚蓝丝带海洋保护协会共收到80589元善款。300多人次志愿者历经200多个小时,对“海棠”进行24小时的接力陪护。

  “海棠”也在一次次托举中,渐渐恢复活力,带着所有人的希望,“活下去。”

  尊重

  守护一棵红树,保护一头鲸,在这里的人们看来,都是在保护这片大海。这道理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与海洋中的绝大多数动物不同,鲸是哺乳动物,无法在水下呼吸,大脑拥有复杂的神经元。在漫长进化史的开端,人类与鲸类曾有同一个祖先。

  “海棠”是亚成体,与人类相似,相当于青少年。志愿者们发现,它似乎也有点青少年的“脾气”。

  最初时,志愿者们给“海棠”喂食中小号的鱿鱼,每条鱿鱼不过10厘米长,“海棠”并不挑食,张口就吃。

  直到有一天,志愿者们给“海棠”喂食50厘米长的大号鱿鱼,“海棠”大快朵颐。从那天起,“海棠”再也不吃中小号的鱿鱼。

  “把小鱿鱼倒在‘海棠’的面前,它就像是没看见,直接游开了。”志愿者王悦琪记得“海棠”挑食的模样——

  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脑袋,吃不到大号鱿鱼时,“海棠”会用头蹭水池的门,甚至把身体侧翻,用那对小眼睛瞪着志愿者们。

  有时,“海棠”会在池子里追逐不穿袜子的志愿者。被追了几次之后,大家恍然大悟——“海棠”是把大家裸露的小腿当成大号鱿鱼了。

  与“海棠”相处的日子,志愿者们把它当作一位“朋友”。不仅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更是同为自然界的一分子,有一份对生命的尊重。

  2000年2月8日,大年初四,当拖送“海公”的船只空载返航,北港岛的乡亲们松了一口气。陈奕军站在沙滩上,看着“海公”留下的深坑,耳畔响起飞鸟的鸣叫。

  兀立在铺前湾的北港岛,仿佛缩小的海南岛。大海环绕,生灵繁茂,人们靠海吃海,世世代代与这片海产生联系,产生尊重。

  在海口东寨港,一块“石禁碑”记录百年前当地百姓保护红树林的故事——每家派人巡逻,发现“有污心棍徒”,必须“鸣鼓而攻”。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澄迈金江镇。

  守护一棵红树,保护一头鲸,在这里的人们看来,都是在保护这片大海。这道理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别离

  沧海之上,一鲸落北港,一鲸归南海。它朝着家的方向,它踏上它未曾走完的回家路。

  进入五月,“海棠”的状态越来越好,看着“海棠”在户外疗养池游动嬉戏,蒲冰梅清楚,别离的时刻近了。每次别离总是新的开始,也会有新的意义,无论是再见,或是难再见。

  2000年2月11日,大年初七,伴着阵阵浪涛,“海公”被冲上文昌铺前镇的沙滩。得知“海公”已经失去生命迹象,对面的北港岛上,乡亲们哭成一团。

  关于“海公”尸体的处置,专家建议鲸落大海,乡亲们希望葬在北港岛。各方意见不一,北港岛组成协商团,陈奕军作为代表,临行前,乡亲们叫住了他。

  “阿军,一定要让‘海公’留在北港岛。”

  意见很快统一。大年初九,趁着潮水,乡亲们为“海公”下葬,面朝大海,向着家的方向。

  从那天起,陈奕军自愿担任“海公”墓的守墓人。每逢初一、十五,乡亲们都会去凭吊“海公”,年复一年,一直延续至今天。

  2024年5月26日,波涛阵阵,海天一色。蒲冰梅再一次和“海棠”打起招呼,一阵浪花之后,“海棠”消失在蔚蓝色的大海之中。

  陈奕军和北港岛的乡亲们见证了“海棠”获救、康复、回家的全过程。当海文大桥串起北港岛,当防波堤成了畅通的环岛公路,那年乡亲们没做到的事,如今有人做到了。

  陈奕军再次来到“海公”墓,不知是谁,已经放了一束花在墓前。

  每段生命,都有别离的那一天,如同东寨港的“石禁碑”,时过境迁,刻碑的人早已远去,碑上的信念依然永续。

  沧海之上,一鲸落北港,一鲸归南海。它朝着家的方向,它踏上它未曾走完的回家路,24年去留之间,写不完人与自然厚重的爱。

  (本报三亚5月27日电)

  记者手记

  “鲸豚不会自己去医院”

  “海公”不是第一头搁浅的鲸豚,“海棠”也不会是最后一头,在变幻莫测的大自然面前,“海棠们”的故事,仍会继续上演。

  不少人说,“海棠”是幸运的:搁浅的区域,距离三亚海昌海洋生物保育中心并不远,这减少了运输路途中的风险;结合过往经验,参与救助的成员熟知第一时间需要携带哪些物料,第一时间为“海棠”保湿、补液,并进行全方位体检;作为亚成体,它的体质相对强健,没有严重的致命伤,尤其是腹中没有发现海洋垃圾;志愿者坚持不懈陪护照料,专业兽医团队、海洋生物专家倾力相助……

  这145天,“海棠”时刻被爱和温暖包围着。

  那么,“海棠”成功获救的故事,能否复制?理论上可以,但这需要陆地上的人类准备得更充分。

  毕竟,“鲸豚不会自己去医院”,当它搁浅,或出现伤病时,需要人们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转运,第一时间救治。

  目前,海南全省共有16个海洋生物救助站,其中有能力救治搁浅鲸豚的并不多。增加更高水准的救助站,势必有利于救助海洋生物,然而救助站本身面临的生存压力,也应当被全社会所重视。

  幸运的是,与“海公”所处的时代相比,海南在海洋生物救助领域已经取得飞跃性的进步。从无奈地送回大海、听天由命,到如今能够帮助遇险鲸豚一起对抗命运,成功的可能性正在不断放大。

  与国内多地相比,三亚在救助海洋生物方面有着天然优势。近海的地理位置,与海共生的城市生活模式,为三亚储备了一大批水上从业者,潜水教练、游泳教练、渔民、游艇从业者等,都是潜在的志愿者。

  在一次次救助之中,他们也在传递简单有效的救助经验——发现一头搁浅鲸豚,请及时联系相关单位或团体,同时为它遮阳、保湿,切勿随意移动鲸豚,避免造成二次伤害。

  放归之后,科研人员会根据“海棠”所携带的追踪设备,了解它的活动轨迹。也许,一头短肢领航鲸的迁徙在整个海洋系统中微不足道,但是如同过往失败救助的积累,一点一滴的信息汇总,终将为人类保护海洋生物提供足够的经验和知识储备,也能为下一头搁浅的鲸豚,突破爱与痛的边缘,争取活下来的可能。(贺立樊)

  微纪录片由

  海南日报新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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