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熙宁六年（1073年），苏轼在杭州通判任上，十一月奉命前往常州、润州赈灾。第二年正月，他在丹阳（今属江苏）见眼前“梅雪飘裙”，又有“旧曲重闻”，便情不自禁地填了一首词《行香子·携手江村》，词序说“丹阳寄述古”，诉说别后对杭州太守陈述古的思念。

　　陈述古，名陈襄，好诗文。他任杭州太守时，苏轼为杭州通判，两人不单在杭州有政务上的交集，而且多有诗词唱和，交谊深厚。有这样一个故事：苏轼贬居黄州时，给朋友毕仲举写信说陈述古好谈禅自以为高明之至，有点瞧不起苏轼的见解，认为他所言浅陋。苏轼调侃道：“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也，而仆之所学，猪肉也。猪之与龙，则有间矣，然公终日说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答毕仲举》）苏轼认为陈述古所言玄妙却不如他务实，这虽然表现了二人不同的志趣和爱好，但言语间也透露出彼此交情深厚。

　　熙宁七年（1074年）三月，苏轼完成赈灾工作，从镇江返回杭州，半道写了《常润道中，有怀钱塘，寄述古五首》，又填了《卜算子·蜀客到江南》寄陈述古。这首词内容如下：

　　蜀客到江南，长忆吴山好。吴蜀风流自古同，归去应须早。

　　还与去年人，共藉西湖草。莫惜尊前仔细看，应是容颜老。

　　这首看似平易的思念之词，其实写得十分含蓄。因与王安石变法的政见不合，苏轼于熙宁四年（1071年）自请外放，以太常博士直史馆的身份通判杭州。他在杭州虽然有西湖醉酒、钱塘观潮的快乐，还写出了“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等美妙的诗篇，但有时回想往事，心中难免不快。如他在《常润道中，有怀钱塘，寄述古五首》（其二）中说：“草长江南莺乱飞，年来事事与心违……世上功名何日是，樽前点检几人非”。这首诗向陈述古表达了他对事与愿违、世上功名的思考，但《卜算子·蜀客到江南》这首词完全不一样，只以思念说友情。

　　所谓“蜀客到江南，长忆吴山好”，苏轼表面上叙事说自己常忆杭州的吴山。吴山，又名胥山，相传因杭州人祭祀春秋末年吴国大夫伍子胥而得名。有人认为，这是苏轼在说自己到镇江后想念吴山，表达了他对吴山的喜爱。其实这首词以“吴山”代指陈述古，“长忆吴山”表达了苏轼对陈述古的思念之情。而“吴蜀风流自古同”，则委婉地说自己和陈述古的趣味相投，因此促使他想早日回到杭州，再与陈述古相见。

　　《卜算子·蜀客到江南》的下阕仍在铺叙，苏轼说的“还与去年人，共藉西湖草”，让人想起晏殊的“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晏殊在《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这首词中说喝酒赋词，词是新词，酒是新酒，但天气和亭台是旧的。这看似平淡，实则在词的下阕以“小园香径独徘徊”暗示见旧时之物而不见旧时之人，在“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自白中，不言思念却蕴含思念。

　　苏轼在《卜算子·蜀客到江南》中表明了自己的期待，希望能与“去年人”（即陈述古）仍在西湖的草坪上共饮吟诗。这仍然是说友情。词的最后说：“莫惜尊前仔细看，应是容颜老”，苏轼感慨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的容颜也发生了变化，寄寓了“逝者如斯”、要珍惜当下生活的慨叹。

　　《卜算子·蜀客到江南》这首词多说友情，却不露一个“情”字。唐代司空图说诗歌的含蓄应“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这也可以用来评价苏轼这首词。

　　后来，陈述古移守南都，苏轼又以《菩萨蛮·秋风湖上萧萧雨》为他送行。词中说秋景下的愁思，讲述了“佳人千点泪，洒向长河水。不用敛双蛾，路人啼更多”。这哪里是写“佳人”“路人”呢？是苏轼以她（他）们来说自己与陈述古离别的难舍和伤感。陈述古年长苏轼近20岁，死时苏轼贬在黄州，因“谪籍”在身不能前往吊唁，让他深怀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