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晓云

　　说起巷，就说起童年，就说起与童年有关的绵甜，奢华。

　　童年的小巷是瓦屋石墙之间腾出的石头小道空间，是捉迷藏的绝好空间。幼小的身影从狭长的巷道，随意闯入家家连通的空庭院落，又从侧门急急拐出屋墙巷道，直跑到巷的尽头。尽头处有一古井蕴温凉，一群村妇在井沿四周搓洗衣物，辨不出谁的声音最高扬。

　　不捉迷藏的时候，小巷一角日光流连，麻雀在灰檐喧闹，鸟儿在堂前筑巢，竹马青梅在嬉闹，风轻轻送来指甲花香。

　　风轻轻送来小巷老妇人的喊叫声，那是小脚奶奶又来抓我去浇菜园了。可别恼，奶奶种的芋头真大个，奶奶煮的芋头饭真香。

　　其实是当奶奶煮芋头饭时，就有蜜一样的事件萦绕，就有爹的身影晃过。我便跑到小巷尽头，跑到村子东头的一棵榕树下，翘首迎父归，奔跑辫稍扬……

　　旧日实在有旧的美，旧榕成了新农村的无极寿仙。伫立在这棵百年榕树下，放眼望去，绿绿水田拥植被，眸回转，条条小巷意悠然。是的，小巷在一个生态自然的海口乡村，名字叫兑水园，我童年的小园，我思亲的乡。

　　说起巷，就说起青春，就说起与青春有关的绵软，奢华。

　　在吟诵秋日私语时，我仍然牵念着青春年少时的旧地故人。于是果实饱满，甘甜压进浓酒，约见在路上。

　　对，就在铺前镇骑楼老街巷，蓉与妹仔，这两同胞姐妹与我，张开青春的怀抱重逢青春。

　　有旧照为凭，旧已成情感归宿。在斑驳的骑楼墙壁上，在南洋风格的磨损雕花上，在脚下的石板路上，都一一看见少年的我们走来，中年的我们迎着上去。

　　是的，我曾在此谢过青春，就是这个巷子里，50号骑楼门廊前，蓉与妹仔的老母亲凤姨，正咧着嘴在向我招手。阳光轻柔地洒在骑楼的门檐上，也洒在凤姨温暖的笑脸上。凤姨在40岁时就守寡至今，独自抚养三个孩子成家立业，她是我阅读的一本书。

　　现只想那楚楚少年，梦里青春可得追？欲将诗句伴余晖。最该赋其光芒的，当是凤姨把一碗美味的糟粕醋放在我眼前。脆爽的海带、鲜嫩的海螺肉、浓郁的醋汤、些许芝麻香菜，与良善一方的凤姨笑容一样，不曾变味。

　　青春的情怀，就这样弥漫在小巷人家里，烟雨为韵，巷陌为行，任我度悠长。

　　不经意间，从骑楼人家敞开的大门望去。有一阿公正戴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修补着竹编器具，竹条在他手中灵活翻转而出，日子就有了出口。有一阿婆正坐在缝纫机前，缝补着衣物，“哒哒哒”的机器声，和着骑楼下玩弹珠的清脆童声，回荡着日子的清颜。

　　凤姨的媳妇儿赛花，则在家门口摆卖各式各样的海类产品。说到海产品，就走到骑楼尽头的铺前港。走到这，世人皆惊喜：这是一条多么奇特的铺前骑楼街巷，它的尽头通往港口海鲜，实实在在掌控着味蕾的跳动；它的尽头是海文高速桥，连接着人世重要的出口与入口；它的尽头，世界一下子大了。

　　而站在大世界的背景下，翻读这青春的一页，惊喜的却是：少年明月在，直照彩云归。

　　说起巷，就说起沧桑，就说起与沧桑有关的绵密，奢华。

　　此时此刻，微雨众木新，春色正当时。而小巷深夜听雨，长夜不眠，竟是多年来一个人的狂欢。狂欢具备的要素是在深的夜，是多种小事件铺陈开来的小巷雨夜。

　　多种小事件铺陈开来，却已经歇息于上半夜，终于微雨将停未歇，余留一个下半夜干净的自己，窝在文字缠绕的时空。

　　夜很深很深了，深得好。妆卸深巷坐，酒醉茶来醒：童年如画、青春似歌、中年有酒、前路无言，交织成素门朴巷，许我种上青青春草，那不是十几秒就能种出的春草，那些春草，渐行渐远，还生。

　　夜很深很深了，深得好。恍惚中不知身居何巷，在椰城巷道？在京城胡同？在上海弄堂？总之就是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无泪无求后，终是原谅自己，谢过自己，不管在哪，还能吟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夜很深很深了，深得好。那巷，那人，飘来长长的欲说还休的低弹轻唱：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来如世间尘，去似天际云。

　　那是莲台馆的史方腾先生在幽人弹古琴，那是从一条海南深巷中传来的古意，那是苏大人千年所吟：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那是把人世的种种沧桑种在了诗词的小巷，诗词的小巷通往无止境的幽幽之境，中有幽人竟日闲，我也得以泪湿春衫袖。

　　说起巷，就说起今生，就说起与今生有关的绵长，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