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惠娇
宋代《神霄玉清万寿宫诏碑》是宋徽宗赵佶于宣和元年(1119年)亲笔御书的一块碑版。其书写成后,便令汴京神霄宫先刻碑,然后以该碑的拓本颁赐天下摹勒立石。此碑完整的仅存两方,其中一方存于海口市五公祠内。
此碑碑额不存,现高210厘米,宽130厘米,厚30厘米,碑文共16行366字,四周刻有回纹、龙纹装饰。明代正德《琼台志》记载:“宣和元年御诏碑,立于府城北郊天庆观内万寿宫,元代改称玄妙观。”天庆观于清初坍塌,该碑1983年移至五公祠。
设碑背景
政和七年(1117年)二月,宋徽宗下诏改天下天宁万寿观为神霄玉清万寿宫,同年七月,册封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自诩天帝长子。宣和元年八月,御书《神宵玉清万寿宫记》颁布于天下,各地勒石以记,宣扬其以道教治国化民的政治想法。
宋徽宗就位是历史的偶然。其自幼重文史,好丹青,与王诜等雅好文艺的皇亲贵胄交游,与艺术家们相善,若无意外,他应是北宋藩王中的第一等风流人物。但造化弄人,宋哲宗盛年暴毙,无子嗣以传位。在端王(即赵佶)和简王之间选择继任者的讨论中,大臣章惇提出反对:“端王轻佻不可王天下。”而主持讨论的向太后:“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于诸王。”一锤定音,赵佶登基。
“轻佻不可王天下”,一语成谶。宋徽宗赵佶成了北宋的第八位皇帝,执政于1100年至1125年间。他耽于享乐,奢靡无度,无治世之能,重用奸臣蔡京,混乱朝纲。北宋国运由盛转衰,金人南下,“靖康之难”发生,北宋无力抵抗,宗室几乎悉数被掳,徽宗亦殁于北域。
赵佶虽然在政治上无所作为,但艺术造诣极高,尤其在书画上影响深远。他设立宣和画院,培养了一批优秀画家,推动了绘画艺术的发展。在书法上,他创造了独特的“瘦金体”,风格独特,独具一格。《神霄玉清万寿宫碑》正是他书法成熟期的“瘦金体”所写就。
宋徽宗的“瘦金体”笔张力十足,遒劲姿媚,运笔细劲,筋骨外露,起笔轻收笔重顿,结体内紧而外放,节奏分明,韵律感强,如冲上云霄的游鹤,又如击水之飞鸿,此系个性昭彰的艺术家的表现力,亦彰显了其人格。
书法渊源
宋徽宗的书法渊源,根据历史上的记述,大体离不开黄庭坚和薛稷、薛曜兄弟。黄庭坚书法结体舒展大度,用笔沉着痛快,笔画瘦硬,笔画长枪大戟,气魄宏大,器宇轩昂。薛稷、薛曜兄弟也是笔画以瘦劲胜,尤其是薛曜,有过之而无不及,瘦硬几近露骨,尖刻峻峭。“瘦金体”瘦硬之神韵应取法于此。
宋徽宗笔下匀称、精致的线条,出自他还是端王时,沉溺于风雅绘事而积累的工笔画线条训练。
以赵佶楷书《夏日》诗帖为例,其撇捺线条的形体几乎与工笔画笔法中“兰叶描”的形态如出一辙。其起笔、收笔的顿笔写法,颇似“钉头鼠尾描”的技法特征。偶然转折的用笔,使转圆劲、匀称,也与工笔画白描的勾勒一致。可见,赵佶于画之一道曾用力至深,以至书法形态也受绘画技巧的影响。
唐宋是席地而坐向使用高桌高椅垂足而坐的坐卧方式过渡的时代。随之而来的,是书写姿势、执笔、运笔方式的改变。执笔方式由左手拿纸,右手执笔的“斜执笔”改成垂直于桌面的“垂直执笔”,“斜执笔”因纸、腕、臂都悬空,呈自由的状态,运动方向十分灵活,也很容易形成“横向”的笔势。而高桌椅所带来的垂直执笔、倚肘、枕腕,限制了笔势的灵活,故北宋时有“唐中叶以后,书道下衰”之说。
在宋代,黄庭坚率先提出“高执笔,令腕随己左右”,以悬腕作书,调整高桌椅带来的倚肘枕腕所带来的书写局限,因此也成就了黄庭坚长枪大戟,八面开张的笔势。与黄庭坚形成对比的是苏轼的书法,其枕腕而笔卧,故字形紧凑不开张,且笔画粗重,故有“石压蛤蟆”之诮。而赵佶的“瘦金体”笔势飞动,笔画开张,也是悬腕作书所呈现的状态。宋人书法被书史评价“尚意”,一则宋朝科举采用誊录制,少了科举取士规范书体的限制,书法艺术发展更为自由,且因坐卧习惯的改变,导致书写的变化,让宋四家、赵佶等人的书法风格呈现多形态的发展,各有意趣。
书为心画
汉代扬雄《法言·问神》:“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此句经后世援引,将书品与人品相契,书法出自心源,成了书法品评的例律。《宣和书谱》中论:“大抵人心不同,书亦如此。颜真卿之笔,凌然如社稷臣;虞世南之笔,卓乎如廊庙之器;以至于王僧虔之字若王谢家子弟,是岂独由外入学?”
书法出自心源,其笔底所流露出也是不同面貌。颜真卿的笔,是凌然正气肱骨之臣;虞世南的笔,是庙堂里堪当大任的器物;王僧虔是王谢后人,笔底自然是王谢风流。字如其人,见字如面。
因此,《宣和书谱》对南唐后主李煜书法的评价:“落笔瘦硬,而风神溢出。”但话锋一转,“然殊乏姿媚,如穷谷道人、寒酸书生,鹑衣鸢背,略无富贵之气。”李后主的书法喜作战挚笔,又称为“金错刀”,就艺术而言,本是不俗。但其书法被书史评论,如寒酸书生,无富贵之气,联系其命运,不由让人感慨,其言中的。而审视宋徽宗的书法,亦如李后主一般,与其身份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赵佶其字瘦而筋骨外露,出峰尖峭,呈凌厉之势,中宫紧劲而外放,飘逸流美。总体而言,其书面貌气度雍容但不宽厚,顿挫、笔锋都稍显外露,个性强烈,对于执政者而言个性张扬过甚,无守正的沉稳,无藏锋内敛的心机,是其“瘦金体”的艺术独特性,也是为君者的短处。
因此,书为心画也,见字如面,书画家志趣、品德、格局俱在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