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南宋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这首词说春要归去，词人不禁叹春、惜春、留春、怨春，“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意思是请春别走。这里的“天涯芳草”，化用了苏轼词中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再往上追溯，屈原《离骚》里有一句“何所独无芳草兮”。三者中，唯有东坡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脍炙人口。这句词出自苏轼的《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全词如下：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首词作于何地，目前有多种说法，一说密州，一说黄州，一说惠州，后人多认为其作于惠州。因惠州位于偏远的岭南，词中的“天涯”说与之相照应。

　　后人从词中看到词外的王朝云故事。王朝云经历过东坡贬谪黄州，又随东坡到了惠州。相传一天二人闲坐，东坡让她歌一曲“花褪残红青杏小”。王朝云刚启歌喉便泪满襟，东坡忙问何故？她说：“我唱不了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东坡笑言：“我见窗外落叶萧萧而悲秋，你却在伤春。”此处的悲秋说不确，因这首词下题为“春景”，词中“花褪残红”是指春要归去，说朝云伤春才符合词意。

　　此外，后人还从这首词柔婉的风格想到北宋词人柳永，清代王士祯说其缘情绮靡，完全不弱于柳永的婉约词。东坡也曾把自己的《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和柳永词相对比，说自己的词“别是一家”。《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风格被后人冠以“豪放”。与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相较，东坡词中的“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和柳永词中的“杨柳岸，晓风残月”迥然不同。

　　其实，东坡有很多风格柔婉的词，《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只是其中之一，上阕状景寄情，下阕叙事寄情。

　　春天繁花似锦、柳絮缠绵，而这首词里花残了，柳絮也在凋零，还有青杏也早早探出头来。花之败与杏之生，物候的变化背后是季节的转换，这时吟出“天涯何处无芳草”，是有些伤感的自我安慰之词，现实是眼前已无芳草，让人惆怅不已。这仿佛在讲一个少女伤春的故事，她在这样的春景中看到燕子翻飞春归去，同时也是自伤花样年华正在逝去。

　　词下阕所说的“墙里佳人”，不仅是指在墙里荡过秋千的“佳人”，也是指无视多情“行人”的“佳人”。词叙事的重心在人不在景，说“佳人”意在“行人”，以“佳人”之“笑”映衬“行人”之“恼”。二者以情相系，而“行人”的“多情”与“佳人”的“无情”之隔，则是“行人”的惆怅。

　　这样看来，这首词的上阕是少女伤春的心声，下阕则是代“行人”立言。由于词意朦胧，有人认为这首词寓意在北宋元祐年间时局变幻下，东坡感叹友人与他相似的遭遇和仕途的失落。

　　其实，东坡到岭南惠州后内心渐趋平和。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自己凡事随缘，断了北归的念头，只当自己原本是惠州的秀才，累举不第，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他还写了一篇小品文《记游松风亭》。那天，东坡从嘉祐寺去松风亭，山不高，坡也不陡。但是，原拟上松风亭休息的他，走到半路顿感疲乏，便转念一想：这半山腰怎么歇不得呢？东坡于是就地休息，还打趣自己顿时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就此来说，这首词可以说是他和王朝云的娱情之作，上阕代王朝云言，下阕为自己言，不必硬套其有东坡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