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宋高宗曾对大臣张浚说：赵鼎是真宰相，老天派他辅佐我让国家中兴，可以说是国家之幸。这对赵鼎是很高的评价。

　　但赵鼎的人生并不得意，他生逢北宋灭亡、南宋初兴，面对金人入侵，为相时坚定主战，与主和的秦桧不和，结果受秦桧打压、陷害，先被降职为泉州太守，后任命他为清远军节度副使、安置在潮州。宋高宗绍兴十四年（1144年）九月，赵鼎从潮州移置海南吉阳军（今属三亚），第二年二月渡过琼州海峡到达琼南。到吉阳后，赵鼎依朝廷旧例写了《谢到吉阳军安置表》。他在这封谢表里难免有一些套话，说自己被贬天涯，实在是咎由自取，不懂祸福相倚的道理，以致遭到这样的惩治。其中最真切的表白却是“白首何归，怅余生之无几；丹心未泯，誓九死以不移”。这说自己的人生迈入晚年，所剩岁月不多，难以北归；遭遇流贬的“誓九死以不移”，化用屈原《离骚》的“虽九死其犹未悔”，丹心不渝。秦桧见到他的谢表，虽怀恨意，对此也感慨地说“此老倔强犹昔”。

　　倔强的赵鼎（1085—1147），字元镇，号得全居士，解州闻喜（今属山西）人。他四岁丧父，赖母亲樊氏教诲，通经史百家之书，进入仕途时，金人攻陷太原，朝廷讨论割地求和，赵鼎怒言祖宗之地不可给与别人，无须讨论。这是他坚持抗金的开始。赵鼎在南宋官至参知政事、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贬居潮州五年，杜门谢客，不问时事，在吉阳时仍然如此。《宋史》评价他的谋国用兵之道，及时乘锐可以立功，养威持重而能有所作为，遗憾终究未能完全施展自己的才能。

　　赵鼎贬吉阳时，被贬滕州的南宋参知政事李光移置琼州，李光给他写过七封信。那段时间赵鼎身体不适，李光在信中说到用药，如果赵鼎需要可托人到琼州（宋时琼州仅指琼北一带，明代升琼州为府后才统管全岛）来买；如用药的效果不好，可以用饮食休息调节，以减缓病情，并说唐代白居易的“食后一杯茶，茶罢一觉睡”（《食后》原诗为“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是很好的疗养方法，他自己在琼州学道士的导引吐纳、闲静养生。

　　李光还说，海南虽苦天气炎热，但既无关山阻碍，又无瘴烟，风气旷荡，让人忘怀忧患，不生还乡之心。他劝导赵鼎，在海南想想“万事皆非偶然，死生祸福，固已前定，一切任之”（《与赵元镇书七首》其五），以此让自己的心态趋于平和。那年荔枝丰收，李光将自己买的、别人送的，集在一起有千颗之多，放在烈日下晒干，香味不减，拟寄给赵鼎，还告诉赵鼎，可以把荔枝剥皮后，将荔枝肉用糖罐盛装，这样保存的时间会稍长一些。

　　赵鼎给李光的信可惜没有流传。今传他写给李光的诗有《吉阳寄李泰发》：“海风吹浪去如飞，离母山高日出迟。此意此情谁会得，因书写与故人知。”“泰发”是李光的字。赵鼎在诗中描写了在吉阳看到的海南风光：海风吹浪，浪去如飞，以“飞”的快速象征思念之切；“离母山”即黎母山，山高蔽日，日起的迟缓象征为山阻隔，相见之难，以此表现与李光之间的深情厚谊。

　　赵鼎在南宋文坛上富有名声，他很会写离愁，最突出的是《行香子·草色芊绵》，这首词写在吉阳的晚春，眼前“草色芊绵，雨点阑斑”，让他想到“天涯万里，海上三年”，这是怎样的三年呢？他在黄昏时分独自“举头望目，不见长安”，凝眸之际老泪纵横。“长安”是唐朝的都城，赵鼎这里以“长安”代指北宋的都城汴京，以都城之思含蓄地表达对君王的思念，内心渴求的还是报国，但他的一片耿耿忠心有谁知晓呢？

　　赵鼎在吉阳写了《自志笔录》，这是他为自己写的墓志铭。他在铭文中叙说了自己的一生，从家世说到一生的经历，包括二十二岁中进士后历任的官职，还说了自己扈从亲征、监修国史等重大事项。他特别详细地笔录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三年：绍兴十五年（1145年）二月一日渡过琼州海峡，二十五日到吉阳军，绍兴十七年（1147年）八月十二日死于贬所吉阳，享年六十三岁。这里的时间节点仿佛是晚年的脚印，赵鼎这样平静而实在地走向了自己人生的终点。墓志铭定格在“六十三岁”，最后一句是“得全居士赵元镇自志”，说明他心存死志并非一日，而在八月十二日决绝地要离开这个纷扰的人世。

　　关于赵鼎的死，《宋史·赵鼎传》记载：赵鼎在吉阳隐居深藏，门人故吏都不敢通音讯，只有广西帅守张宗元有时给他送些米粮。

　　在最后的日子，赵鼎派人对二儿子胡汾说：秦桧一定要杀我，我不死，家不宁。我死后，你们就没有祸患了。不然的话，终有一天会因我而祸及全家。此后，赵鼎患病，然后自书上面提及的墓志铭，自题铭旌道“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箕尾”是箕星与尾星简称，二星同属东方七宿。

　　赵鼎用“身骑箕尾归天上”比喻自己死而不朽，并表示临死仍然保持着一贯的风骨气节，刚正不屈。那时他应该是想到一生的遭遇，对人世不再眷念，毅然绝食而亡。

　　赵鼎还有一点特别值得一说。他在诏令移置吉阳军的绍兴十四年四月，作《家训笔录》，罗列了三十条家训，其中有“闺门之内，以孝友为先”“凡在仕宦，以廉勤为本”，这“孝友”“廉勤”是治家的重要准则。他在《家训笔录》里规定得很细，包括家族中有人仕宦显达，俸禄优厚，在自置田产、养赡家人还经济有余的情况下，应接济家族中用度不足的人；子孙败坏家风，主家者应召集家族中的所有子弟，当庭训斥，促其改过，又犯就再庭训；同族义居，主家者应持心公正，不能有丝毫欺瞒偏颇。还要求把北宋司马光写给儿子司马康的《训俭示康》这篇文章给子孙人手一册。司马光在这篇文章中谆谆告诫儿子应节俭持家，并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果习惯了奢侈生活，要想重过节俭的日子就很难做到。因此，须以节俭为美德，以节俭建立名誉。赵鼎认同司马光的说法，也希望子孙守节俭而戒奢侈。这一点，对于至今的子孙教育都是很有意义的。

　　赵鼎与世长辞，天下为之悲伤。南宋孝宗即位后，赠赵鼎为太傅，谥号忠简，追封他为丰国公。赵鼎死后归葬家乡浙江衢州常山县，现在海南昌江黎族自治县的昌化镇有其衣冠冢，时时有人去缅怀这位“气作山河壮本朝”的南宋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