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槐珂
在禾木的星空小木屋仰望着漫天星斗睡去,是文艺女性最浪漫的情怀。不料昨夜雨疏风骤,错过了禾木心心念念的一场星空。既如此,怎能再错过禾木云雾缭绕的清早呢?舟车劳顿后沉睡,第二天清晨,却仿佛得了神灵召唤,我从梦中突然醒来。我披上粉色风衣,披散如水长发,推开门,奔向旷野,仿佛奔向一场旷世的爱恋。
走出院门,柔和而润湿的风吹来,带着北纬48度入秋的寒意,庭前花草葳蕤挂着晶莹水珠,饱满而丰盈。夜里下了一场雨,天凉好个秋,甜丝丝的空气中氤氲着自然的清芬,是庄稼、果树、河水和草地的混合气息。
晨曦躲在云层,露出微光,山峦、旷野、村庄还没有醒来。天空高远,雄鹰展翅掠过苍穹,矫健威武,俯瞰着这方辽阔净土。群山逶迤,轻云如烟横亘山腰,迤逦而来,是空山新雨后升腾而起的雾气,袅袅娜娜,忽远忽近,又如白色飘带将黛黑色的远山轻轻拢绕。山峦披着神秘的面纱,绵延不绝,又仿佛铁的兽脊,依偎在云端,肃穆庄严。小木屋星星点点,如同棋子,散落凡尘,宛如童话的绘本。
禾木的清早,静谧如一首诗,由天空与大地书写。自在徜徉,我仿佛听到雄鹰极力扇动羽翼,仿佛听到山涧溪流由远及近泠泠淙淙,仿佛听到一只鸟儿在树梢上初醒的啁啾,仿佛听到一朵花欣欣然张开脸打了个哈欠,仿佛听到一根稗草在拔节,分蘖……忽地,山坡上传来牛儿哞哞的叫声,一长两短,打破了寂静,一声鸡啼几声狗吠随之附和,继而好鸟相鸣,嘤嘤成韵,万籁齐鸣汇于空谷,此起彼伏,又突然终止,如同幻觉,禾木的清早愈发沉寂。
我一路快走,就像一场私奔,小跑着奔向多时不见的恋人。喘着粗气上坡,再上坡,便是一座峰峦。啊,我望见漫山遍野的白桦林!那是小时候听二哥拉着手风琴弹唱的苏联歌曲里的白桦林,坚贞与不渝,抒情而伤感。此刻笔挺挺站在我面前,像哈萨克族英俊帅气的小伙,着一袭青衫搭配白色裤子,衣冠楚楚的模样。当我望向他的刹那,一双蓄满高山湖水的眼睛,闪动着长长的睫毛,也在凝视着我,澄澈而宁静。我不由停下来,轻轻靠近,深呼吸,用纤细的手抚摸他洁白的胸膛,光滑的外表下隐藏着岁月沉淀的粗粝质感,想起《我的阿勒泰》中,巴太把文秀带到白桦林谈恋爱的纯美镜头,想起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写吉亚娜召集乌力楞的人,让大家对下山做出表决,把白色裁成方块的桦树皮发给每一个人,同意的就把它放在神鼓上。关乎爱情的见证,关于重大事件的表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白桦林,是记忆的图腾,是生命的音符,已然融入这方子民的血液与意识里。
思绪飞扬,一路攀登,风一样的女子,野蛮生长,努力向上。一座山,一片白桦林, 一个人,清晨的风柔柔扑面而来。极目远眺,长发逆风飞扬,山河壮阔,万物有灵,乘物以游心,岁月静好……
继续前行,有一段栈道失修残损,我走过被露水打湿的厚厚而软软的草地,脚心清晰地感触着细腻而深邃的弹性。爬上坡,再爬上坡。东方破晓,露出鱼肚白,一道亮光从云层炸裂猛地打在我脸上。旭日从山的背后蹦出来,像刚落地的娃娃,扬起脸,无邪地笑,澄澈而温暖。天空光滑,略带幽蓝,万丈金色的光芒,穿越云层,照亮山谷,照亮峰峦,照亮草原,照亮河流,照亮庄稼……禾木村开始醒来,云雾随光影慢慢飘散,森林或幽暗或明亮,呈现出丰富的色泽,峰峦轮廓清晰,如一个轻轻的梦。
禾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禾木村地处喀纳斯河与禾木河交汇所形成的盆地,为深藏在阿勒泰地区深山中的绝美之地,被称为“神的自留地”。那是山间的一片沃土,禾木河潺潺流经村庄,水草丰美,森林繁茂,牛群羊群满山坡,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宛若世外桃源。行走之间,天空湛蓝如绸布,轻云随手可及,房前屋后栽种各种花,应季绽放,姹紫嫣红。
为什么要去远方?这个寂静而澄澈的禾木清晨给予我最好的答案。放下一切,远离俗世,随性而来,随缘辗转,随心而至,或漫步,或奔跑,在旷野,在白桦林,在山之巅,在云端,心若天边的一朵云,或是停靠溪边的一朵小花,抑或是那只清早盘旋高空的雄鹰,自洽而辽阔。而目之所及的草原、旷野、山峦、日出、云烟,仿若平静的水面,倒映出我的影子,仿佛赤子,未蒙俗世尘埃。
哈萨克语的“我喜欢你”即“我清楚地看见你”之意。在禾木的清早,在神的自留地流连忘返,只为看见你,也看见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