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东坡一生多次来到润州（今江苏镇江），在润州留下《游金山寺》和《自题金山画像》等诗歌。此外，他还填了几首词，其中有两首是熙宁七年（1074）十月为孙巨源写的：一首是《采桑子·多情多感仍多病》，题为“润州多景楼与孙巨源相遇”；还有一首是《更漏子·水涵空》，题为“送孙巨源”。

　　孙巨源（1031—1079），名孙洙。《宋史·孙洙传》记载，他是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少年能文，未成年即擢拔为进士。包拯、欧阳修等人推荐他参加制科考试，孙巨源作制论五十篇，韩琦读后叹息道：“这些文章透彻论说天下事，就像西汉贾谊写的。”贾谊在汉文帝时官至太中大夫，曾上《陈政事疏》说自己为国事痛哭流涕、叹息不已。孙巨源与王安石变法主张不合，郁郁寡欢，请求外放离开京城，随后到海州当太守。

　　当时，孙巨源离开海州，并在润州与东坡相遇于润州多景楼。与他们相聚的还有王正仲、胡完夫等人。王正仲（1023—1101），名王存，润州人，庆历六年（1046）进士，当过嘉兴主簿、上虞令、知太常礼院等。胡完夫，江苏常州人，东坡的同榜进士、老朋友。两年前，东坡还为他的母亲写过挽词。

　　东坡在多景楼写下诗歌《润州甘露寺弹筝》：“多景楼上弹神曲，欲断哀弦再三促。江妃出听雾雨愁，白浪翻空动浮玉。唤取吾家双凤槽，遣作三峡孤猿号。与君合奏芳春调，啄木飞来霜树杪。”此诗虽以“雾雨愁”“孤猿号”表现长江上白浪翻空、雾雨迷濛的景象，但弹筝奏曲时仍然充满快意。席间酒酣，孙巨源认为残霞晚照，非奇词不能尽兴，便请东坡填了《采桑子·多情多感仍多病》这首词：

　　“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楼中。尊酒相逢，乐事回头一笑空。

　　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撚轻拢。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这首词的起调“多情多感仍多病”是东坡的自白。他那年39岁，“多情多感”显示了老友相逢的深情和感怀。友人相聚，兴奋之际举杯同酌而歌。“尊酒相逢”，化用了韩愈《赠郑兵曹》的“尊酒相逢十载前，君为壮夫我少年。尊酒相逢十载后，我为壮夫君白首”，隐含了岁月流逝、人生相遇不易的感慨。东坡所说的，不是韩愈诗里的情形，“乐事回头一笑空”有世事倏忽的人生虚幻感。除了乐事回头空，悲事其实也是回头空，既然如此，往事无须提起。无独有偶，他们四人都因与王安石不和而寻求外放。本不想外放的他们改变不了现实，不妨选择淡忘这些往事。

　　词的下阕“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捻轻拢”，化用了唐代白居易《琵琶行》的“今夜闻君琵琶语”“轻拢慢捻抹复挑”，前者是听，后者是弹。这里没说听者与弹者有怎样的感受，但《琵琶行》是一首著名的感伤诗，听者白居易和弹者琵琶女“同是天涯沦落人”，诗中的二人共鸣，是否暗示着东坡与孙巨源等人在变法上的思想共鸣呢？东坡没有明说，转而诉说众人相聚“醉脸春融”。他以“春融”喻“醉脸”，这是友人的情谊和相聚的欢乐。“斜照江天一抹红”是夕阳之下绚丽的红霞，也给人以融融的暖意，此处又回到了“尊酒相逢”的喜悦中。

　　东坡离开润州回到扬州后，给友人李公择写信说他和胡完夫、王正仲、孙巨源相会，畅饮欢乐。东坡在信中还说，人生如此能有几回？不知他日是否还能有这样的快乐。是呀，人生如此能几回？四人相聚共饮，这楼、这酒、这景、这词以及这四人相聚之乐，他年还会重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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