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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喜欢研读墓碑。起缘应是想了解自家祖先,或是寻根的潜意识,甚尔发展到喜逛名人墓。原想此怪癖羞人,到了欧洲走走,才知好此道者大有人在。
在波兰华沙,游荡了几处公墓,自感如入侵幽灵。华沙的公墓可媲美花园,更是一部波兰活历史。其中有一名为珀瓦科夫斯基的公墓,我是在西方万圣节(也叫鬼节,类似中国的清明节)去的。熟人告知,参与此节日一定要去墓地,它打开了西方人心灵之窗,可窥探了解西方文化解读其生死大义。
那晚去了,大开眼界。偌大坟场,处处游人鲜花,烛火随风飘荡。一年一度,阴居的幽魂终于迎来人世间的安慰或侵扰。
有几点一直难以忘怀:一是墓地之大,以至于第二天我还花一整天再去游览凭吊;二是当晚烛光炽盛,祭花成山,平日阴沉沉的墓园热浪四溢,阳气冲天;三是波兰人脸上的真诚与安详,祭祀先人,更似与久违朋友深情对话———这和基督教文化有关;四是波兰国家电视台邀大腕主持在名人墓前现场访谈,以坟场为工场录制节目;五是各种造型奇异、个性张扬的墓碑,其中有战斗机形状的,想来逝者是飞行员吧。
后来在巴黎游览了被誉为法国精神象征、历史见证的先贤祠。这里供奉着法兰西的思想帝王———世俗帝王在精神上也要臣服于他们。还瞻仰了巴黎荣军院拿破仑停棺处。其间阅读不少名人墓志铭。
法国的墓志铭文化,真值得研究。伏尔泰的棺木上镌刻着其深刻影响历史的思想创见:“精神应该是自由的。”还有卢梭,他的社会契约和主权在民思想已成为大多数国家的立国思想。法国评价伟人,更重于他对国家民族的思想贡献。
他们是人类的骄傲。能进先贤祠享祭,非大富大贵,或大腕明星所能望其项背。在名人躺卧之棺木前,我自感卑微得如尘似草,难以抬头。
还是说说自家平凡的祖先吧。相比欧洲各公墓,自家祖坟只能说是乱坟岗,简陋乱墓葬。只是先人世代居于海南母亲河———南渡江边小村数百年,死也就聚葬在离老家一两公里处的乱石荒坡。那里地势低洼,杂草丛生,乱石其间,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到了近代,家族中人逝后,只得另择地而葬。记得小时清明扫墓,因为地点多,一天扫墓下来,竟累得不行。
扫墓时,看祖先生卒年月,及立碑子孙姓名,代代如何延续一目了然。一方青石,廖廖数语,概貌一世,打发一生———这就是我所感恩的普通祖先。没有墓志铭,最多,从配婆三两位可推算一生或曾坎坷,或曾发达。立碑子孙名单多了,可揣测某世某代家族曾人丁兴旺。
一个人就算幸运,躲过战乱、疾病或意外,最多也会在第九个或第十个十年衰竭而亡,如同旧钟表,无法修理。和平年代,大多数人得享天年。战乱年代,多少先人为拓疆保家卫国而死于非命。可以说,他们用生命换来我们的平安,我们占了他们的活份儿。清明节,给我们一个感怀的日子。
于清明时节,在先人墓前,稍微上点年纪,生死荣辱的思绪总是挥之不去。在活人与死者的对话中,死者冷静无语,任由生者信马由缰。一个很残酷的问题,就是如何面对衰老及死亡。有人把人分为三类:劳累到死,忧虑到死、无聊到死。英国哲学家罗素说了,希望自己工作到死。他认为人应是这样的:孩童时是灵性十足的小溪,然后在青壮年如长河滔滔奔涌灿烂,暮年安然归顺大海,于心力交瘁时与大地长眠。信然。
写到这里,想起了北京人民英雄纪念碑。唯物论者不相信人死后有灵魂,但我更愿意以魂聚化脊梁来缅怀它。它是祖国英灵聚魂物化的擎天丰碑。正如法国先贤祠门前所书写的:伟大人物,祖国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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