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报记者  蔡葩 　　海南一代文化先驱王国宪（1853年———1938年）离世已经是74个年头了，他的曾孙女王懋金也已是白发稀疏的老人。懋金老人说，1937年她出生时，曾祖父王国宪已经85岁了。她有两年的时光和曾祖父在这故居里度过，她的心灵不时回响曾祖父苍老的声音。占地面积2000平方米王国宪故居，因那座曾经藏书近三万的“百诚书屋” （后改为“更生书屋”）而成为琼岛最大的私人藏书屋———王国宪毕生心血积淀而成的私人藏书室曾为海南学子开放，主人将自己的珍贵藏书与人分享，方便当地学子借阅，这对文化相对滞后、缺少书籍的琼崖人是一件多大的智慧布施！爱书如命的他宁可承受书籍传读、易损之苦，也要为海南学子筹备知识的资粮，为开阔眼界、传承文明而付出个人所爱，其胸怀襟抱，实在为一般读书人所不及。 　　凝聚心力 完成浩大的文化工程 　　王国宪一生读书爱书藏书，以传播文化为己任。1927年，他已经是74岁高龄的老人了。这一年，海南书局陆续出版了由王国宪先生收藏、总撰、编辑和整理的难以计数的海南系列书目，工程量的浩大让人难以置信：丘濬的《琼台类稿》24卷、《琼台会稿》50卷、《大学衍义补》160卷，陈是集的《溟南诗选》，苏东坡的《海外集》等。此外，他还整理、编纂了很多地方志和人物传记等，如《琼州府志》(张岳崧编)、《琼山县志》、《儋县志》、《琼台书院志》等，并撰写《唐李卫国公传》(李德裕传)、《宋李忠定、庄简公传》(李纲、李光传)、《宋赵忠简公传》(赵鼎传)、《宋胡忠简公传》(胡铨传)等，并自书铭记，以记其事，为后人留下了一部部信史。王国宪以极其深厚的学养功夫，行“立心、立德、立言”的使命，以超强的能力、魄力和精力，团结一批海南学人、出版家，完成了多人才可以完成的伟业，至今看来，仍然是一道闪耀着历史光芒的学术奇观，令人拍案惊奇！ 　　王懋金老人说，民国十九年(1930年)时候，省城开设通志馆，要求各地一律修志。王国宪当时充任海南修志征访员，利用得到的一些资料，于次年编出了作为“郡志”组成部分的《古迹略》、《金石略》、《艺文》共10卷。此时的王国宪，已经是77岁的老者了，与他同时代的很多人已经不在人世，而他还跟后辈人一起走乡觅巷，为的是寻得有可能流落在民间的典籍！民国《儋州志》上，人们发现王国宪的亲笔序言，他对苏东坡居儋的评价让人看出他对东坡的深度理解并视其为自己的人生榜样，成为后世学者常常引用之经典：“（东坡）以诗书礼乐之教转化其风俗，变化其人心，听书声之琅琅，弦歌四起，不独‘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辟南荒之诗境也。” 　　一直致力于收藏王国宪典籍的海南师范大学图书馆陈女士说，王国宪先生毕生致力收集整理的海南地方文献，是地气潮湿、物件难以保留的琼崖一大幸事。难以设想，如果没有王国宪的先见之明和身体力行，经过多年战乱和历史变迁的海南，还存有多少自己的文化遗产，还有多少自己的文明记忆？ 　　开办海南书局，传承中华文明 　　说到王国宪，不能不提的是，他与他的得意门生王梦云教授以及社会贤达唐品三等人创办海南书局、出版大量海南地方文化丛刊的历史贡献。 　　王梦云1895年出生于海口遵潭镇儒文村一个书香门第。王梦云12岁入府城肇新小学就读，家人延请著名学者王国宪为他授课，从此结为师生之谊。1922年王梦云大学毕业后东渡日本，先在东亚补习班学日文，后考入日本大学法学院，攻读法律。1924年，东京发生大地震，学校停课，王梦云回国暂住。与自己的恩师王国宪重逢。王梦云目睹了海府地区竟缺乏一家上规模的书局和印刷厂，深感这是制约海南文化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于是将想法与恩师交流，欲创办海南书局，立即得到王国宪的支持。 　　王梦云和王国宪等人立即发起创办海南书局，唐品三、毛泽海、王树藩等岛内名流都一致响应，聘请王国宪先生为总纂，还请几位名儒常驻书局，专门负责书籍编辑、校对勘误的工作。由于王梦云留日学业尚未完成，不能兼顾书局事务，于是就和其他发起人共同选举唐品三为总经理。 　　书局，作为现代出版社的前身，同时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该地区文化发展的水准。海口市博爱路上众书局中，“海南书局”、“会文书局”、“广智楼书局”、“华文书局”是当年具有一定规模的书局，而从出版书目、印刷机数、工人总数等方面来看，以“海南书局”最为突出。海南书局不愧为海南有识之士的理想共同体。除了出版海南文史书籍，宣传抗日的作品也不让内地爱国书店，如《抗日十杯茶》、《抗战歌谣》、《飞将军空中大战》、《郝梦麟抗敌殉国》、《抗日游击战争》、《中国抗战地理》、《战时读本》等等，体现了以王国宪为首的海南学者、精英们为国分忧的拳拳之心。 　　热心公益事，办学兴教化 　　王国宪不愧是海南文化先达，他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文化出版界。他的社会贤达身份让他活跃在整个民国初年，直接影响到海南的文化、教育、出版甚至是医疗卫生等事业。 　　懋金老人回忆，1923年秋，王国宪深感中学教育为人才教育之基石，而海南中等学校太少，无法满足小学毕业生升学之需求。于是联络琼崖教育界知名人士冯官尧、钟衍林等，发起创办琼海中学，即今天的海南中学。 　　1924年，王国宪虽年事已高，但他不辞劳苦，积极参加创校活动，担任校董、总务主任、国文教师，并四处劝捐，积极举荐年轻有为的钟衍林先生当校长。懋金老人说，建校之初经费困难，曾祖父利用他在海外的威望，亲笔书写书信，请钟衍林校长等人赴香港募捐建校。旅港同胞周雨亭首捐万元建办公楼，即现在海南中学的雨亭楼。周雨亭先生的义举，立刻赢得爱乡爱岛人士的热情响应，于是，海内外热心教育人士闻风响应，捐建教室、宿舍多间。尤其让人感佩的是，创校的第一年，他同其他教员一样，不领薪金，义务教学，激发当世学子，一时成为海内外美谈，在海南教育史上留下一笔可堪赞叹的精神遗产。  　　作为最早一批到广州接受新生事物的王国宪，他除了藏书、出书、创办学校，他还积极推动海南现代医疗的建立，为民造福。光绪二十年(1894年)春，王国宪与绅商吴为熙等执簿劝捐，筹建爱生医院。医院设有头门一间，正厅一座，寝室一座，厨房两间以及厕所等，颇具规模。建筑费合计2000余元，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到了1930年7月，历经3年而建成的海南医院成为海南历史上破天荒第一家自己的医院，由海外琼侨与海南各界精英通力合作而完成，院址在今海口得胜沙路尾（现农垦第一招待所地址），该院落成时，人们发现成立大会上王国宪先生矍铄的身影。当时他已经是年迈之躯，依然为医院的募捐奔走，1931年，他还亲自为海南医院创办的院刊撰写发刊词，由小见大，令人感慨。 　　这是王国宪先生当年为院刊撰写发刊词的复印版。一开篇，国宪先生就说：“范文正公有云：不为良相，必为良医。盖相与医之地位虽不同，而济世救人，则功其一……”作为传统文化的得力传承者，王国宪也曾以中医救人，前面所述爱生医院的建立就是他本人极力推动的结果。而今，海南医院的建立，可以说是现代的海南人通力合作成功的典范，王国宪以其德高望重的影响力，积极推动海南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医院的成立，为他的晚年又增加一份值得追忆的一笔。 　　身后不留名，精神在人间 　　4月3日，记者在懋金老人的家———原琼山教育局宿舍区，希望能找到一些王国宪先生留下来的物件，无意却触动了70多老人的伤心处。“曾祖父一生都在收藏和出版别人的著作。文革结束后，我们收藏的一本王国宪笔迹的诗词，也流落他人之手，至今未归，一个书香世家现在连一本书都没有了，三万册藏书不知所终…… 　　王国宪还是幸运的。他所生活的年代虽然中国政局动荡，内地战火不息，然而，日本人在他死后一年才侵袭海南，孤悬海外的海南还算暂时偏安一隅，老人和他的同仁们才得以安心探古访幽，抒写诗文，编纂地方志，赶在日寇入侵之前致力于海南文运的勃兴。 　　海南岛上诸多先贤，王国宪都曾拜谒并留下诗。在拜望邱濬家可继堂时，王国宪缅怀先贤的业绩，感叹时艰，对丘家后继者在时代的动荡与变迁中未能发扬乃祖遗风，留下了一曲令人扼腕的篇章： 　　五指高不极，溟渤渺无边。 　　山川郁灵秀，磅礴钟伟人。 　　…… 　　荒庐奔萧萧，惨谈霾寒烟。 　　夕香无人振，潜然泪罗巾。 　　好一句“夕香无人振，潜然泪罗巾”！坐拥书城的王国宪写下这一诗句时，万万想不到在他的身后已不仅仅是“夕香无人振”而已！王国宪故居1998年被列为海口市文物保护单位，但岁月沧桑，历经浩劫，如今已是四处荒芜，书香已四散，唯有他的精气神仍在怀念他的人心中。一直希望王国宪故居能重修而陷入无望中的懋金老人，正当我们宽慰她之时，老人忽然转身入卧房，给我们搬来了一块沉甸甸的青色方砖，轻放在地。上面的字迹有些已经模糊，现在却成了懋金老人家的宝贝，轻易不示外人。她说：“这是当年曾祖父从广州辞官回家时带回来的大砖，总共12块，家里只收藏这一块。上面的字为他老人家的笔迹，可见这些砖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面对方砖，我们无语。其余的11块流落何方？以王国宪老人的智慧，他在砖上刻写了什么，想告诉后人什么事情？这样沉重的一块砖，此刻让我们的心情骤然沉重，却苦于无法与王国宪老人交流，唯有“潜然泪罗巾”…… 　　现在，可以安慰王国宪仙灵和他后人的是，他去世66年之后的2004年，《海南地方文献丛刊》96集陆续由海南出版社出版发行，其中的《海南先贤诗文丛刊》，多数集子是以王国宪编纂的《海南丛书》作为编校底本的。王国宪的精神再次在故乡热土激励后学，并成为他们行动的力量。王国宪，一代学问家、藏书家和出版家，一位开海南时代风气的先达，他的历史功绩应该和他所留下的文化遗存一样，恩泽后世，永被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