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世逸草 ] 　　偷青是当地一个很有趣的习俗。就是正月十四晚，孩子们到菜地里偷摘瓜果青菜。据说，这个晚上，孩子们到菜地去，偷来瓜果青菜，煮熟吃了，就目明耳清，人也变得聪明。当然，孩子们偷了谁家的瓜果青菜，主人不能抓，不能赶，甚至不能骂，要不，这一年他家的菜地就收成不好。 　　正月十四到了。 　　天一亮，胖六就挨家挨户来凑钱，忙完又赶到长坡墟买面条。他是孩子头，油米酱醋柴和锅碗瓢盆他想得很仔细，很周全。春节刚过不久，谁都有压岁钱，三毛五毛，谁都乐意凑份。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十点，村庄睡熟了。胖六早就等急了，拽着我的手说，走，偷青去。月光泻下一地淡银色的清辉，远处的村庄上飘着薄雾，好像披上一件乳白色的轻纱,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泥土味。 　　从村子到北面大水渠，大约百十米，这之间是灌木与菜地。田埂上尽是些没膝的杂草，几乎要覆盖了小路。我们攀过乱坟冈，蹑手蹑脚摸到田间地垄。我们特意到根伯的菜地来偷。这糟老头很狠。去年偷青节前,他一口气挑十几担猪尿人尿泼在菜叶上，臭气熏天，让人不敢偷，今年偏来偷他的。菜地边隐隐约约有个人影,那烟头明灭，闪烁着一点红光。根伯扛着一把锄头,在田埂上来回走动，好像电影里的国军哨兵。胖六作了个停止的手势，对着他的影子呸了一口，骂道，这糟老头，偷青节也来守菜,吝啬鬼!大家匍匐在垄沟里，脸贴着泥土，像蛇一样向前爬去。我不小心撞在豆棚杆上，几只夜宿的小鸟哗啦啦从头顶飞起来。根伯探过头来瞅了瞅，大概没发现什么，故意咳了几声，好像在说，有人在呢，偷菜到别处去。趁着他撒泡尿的功夫，我们顺手牵羊，摘了两条黄瓜，几个西红柿，又撸了把“荷兰豆”。胖六悄悄地招手说，坏了，我们可能被他发现了，撤！四下里响起“哧嗵哧嗵”的脚步声。有人摔倒在田垄里,啃了一嘴的泥，有人把鞋也走掉了，赤着一只脚。到水渠边，衣服都未脱，齐唰唰一跃，跳到水中。根伯气急败坏的喊，别跑，孩子们，小心水里。我们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对岸。根伯见我们没事，数落了我们几句，就走了。我目光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很愧疚。他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日子过得很清苦，种点菜不容易。胖六提议说，咱真不该偷他的东西，明天掰几捆甘蔗叶偷偷扔到牛栏帮他喂牛。大家纷纷赞成。 　　月亮暗淡了些，我悄悄地问，接下来咱拔谁家的呢？胖六说，拔来福家的，昨天我路过他家门，他家的大黑狗窜出头来追我哩。我说，也好，谁叫他不凑份呢？不过，他娘泼辣，骂起来咋办？胖六吃吃地笑了起来，从衣袋里抖出一包盐，得意地说，她敢吗？我奶奶说了，谁骂咱，咱就在她家菜地里埋上盐，她家一年准倒霉。而且骂得越多，咱越有福气。 　　来福娘本事很大，敢一人蹲在黑漆漆的地方，一见有人来，就学野猫野鬼叫，声音很凄厉。我很害怕，正要站起来跑，却被胖六拉住，说，别怕，她眼睛不好，没看见咱，在诈唬我们哩。我盯着他半信半疑时，大家早猫着身子蹿到来福家的菜地，如风卷残云，卷心菜、香菜、蒜苗、芹菜抓了好几把。满地菜被偷得七零八落。 　　月亮的脸从云层里露出来，菜地泛起-片淡淡的月光。胖六爹娘不在家。大家就商量着到他家炒菜。胖六爬上凳子，从厨柜里掏出几片腌猪肉炒菜。大家七手八脚，烧火的烧火，下面条的下面条，切菜的切菜，叮叮当当的忙开了。我溜回家拎来一瓶薯酒，在院子里摆好桌子，大伙们就高兴地喝起来，把嘴吃得油光光的。月亮也来凑热闹，玉盘儿似的挂在天边。 　　一大早，胖六噔噔噔跑来，趴在我的耳窝说，坏了坏了，有人在自留地骂人哩。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走，咱到地里看看去。我们从豆棚闪出来，正碰到来福娘。她手里抓个白馍边吃边走。她家的大黑狗摇着尾巴，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好像要来助战。我心里咯登的一阵乱跳，悄悄捅了捅胖六。胖六擦了擦额上的汗，嚅嚅地说，不是我们偷的。来福娘愣了一下，一双大眼睁得很圆，捏了捏胖六的耳朵说，原来是你们这傻小子干的哪。胖六涨红着脸傻笑。来福娘憋不住了，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昨晚咋不叫我家来福去玩？唉，又不好好拔，把地里的菜踩烂了。来福娘说完，一阵风去了。 　　偷青的日子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可是那情那景经常在我脑海里重现，尤其是在生活或工作中，心里烦恼时，回想那童年的岁月，心头像忽然掠过一丝清爽的晨风，使人整个身心感到舒适和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