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六连当政治指导员的第一年,我们连分散在方圆百里的三个点上执行生产施工任务,加上在家的留守人员,一个连分成四个灶做饭。因为干的重体力活,又没啥油水,战士们每天要吃一斤八两大米,才能支持强大的体力消耗。全连累计超支大米近万斤。
为了抹掉超支,连队决定把南圣河边的菜地改成水田种稻谷。
正是春耕大忙季节,营区附近找不到犁田的牛。我只好咬牙宣布:没有牛,我们用人拉犁!
由于大部队都上山了,营区只剩下回连开会的我,和比我早入伍三年的司机班长王国权、早入伍两年的司机班副班长覃英喜,文书陈松、生产组长李利民等五个战士。尽管我是指导员,但当兵才四年半,在比我入伍早几年的老战士面前,仍然是个“新兵蛋”。在我们部队里,多喝一年五指山水的,就是“大拇指”,多喝两三年五指山水的肯定是“大哥大”。尤其是司机班长,凭着一技之长,可以在连队呼风唤雨。他们乐不乐意吃这个拉犁的苦呢?我还得同他们商量。当我把用人耕田的想法告诉他们时,岂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你说咋干就咋干,没问题,不就是多出点力气吗?”
第二天清晨,我们一行六人背着从老百姓家里借来的木犁,提着一桶馒头,朝田边走去。在路上我就提出,我不会掌犁,只能在前面拉犁,由王国权掌犁。下田后,他死活不干,非要拉犁。
他第一个跑过去把拉犁的牵引绳套在自己肩上。其他战士都学着他的样子套好绳子,做出前弓后蹬的姿势。五个战士像五头拓荒牛组成的雕塑群,矗立在农田中。这张犁前站的是战友,还是比我早入伍几年的老兵,我用什么语气发号施令呢?覃英喜沉不住气了,大嚷一声:“指导员,下令啊!”我还是没有反应。这时,王国权把左脚提出水面,向后弯曲,呈出骏马扬蹄的姿势,大吼一声:“大家注意了———开始!”五个战士拼命拉着犁朝前奔,身后腾起一道泥浪。我急忙扶着犁紧紧跟上,由于用力不匀,犁尖没有平衡犁入泥中,像花眼老太太补衣服,一针长,一针短,一针在面上,一针在里子,害得拉犁的战士一会儿快步跑,一会儿突然停住,像下坡的单车轮磕到了石头,叫人很难受。犁到七八十米处,犁尖突然斜刺入地,害得几个拉犁的战士猛地往后一退,前面的战士碰到后面战士身上,后面两个战士招架不住,一屁股坐泥中,溅起一团水花,全身湿透。
他们虽然没有责怪我,但我心里很愧疚,连忙对大家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掌不了犁!”我如此一说,他们反而不自在了,王国权把嘴一撇:“大家都在干活,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两个一身泥的战士脱掉长裤后,王国权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犁把:“你累了,休息一下,我试试看。”王国权是掌过犁的人,特别是开犁和收犁的时候,他把田头的泥巴犁得很利索,不需要再用锄头加工了。犁了一个多小时,大家浑身湿淋淋的,分不清汗水和泥水,我也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想让大家吃点东西再干。我回头征求王国权意见时,却见他脸色苍白,两眼发直。我急忙转身跑过去扶住他。他直往我怀里倒,嘴里却挣扎着说:“没……没有什么……大事……”
我们把他抬到田埂上树荫里躺下,我还没开口了解情况,覃英喜就骂骂叽叽开了:“他是个老糊涂,昨晚感冒没吃饱饭,今天又没吃早餐,我叫他不要来,他说人太少,又没人会掌犁,必须来。”
我叫人拿来一壶水,他喝了几口,又要下田。我按住他:“你先回去,我保证今天上午学会掌犁。”他死活不肯,说不能下田,也要看着我们犁完了一起回去。他头靠田埂边苦楝树上指点我掌犁。
我知道,在大家都很疲劳的时候,任何思想工作都代替不了实际行动。我跑过去掌好犁,其他四个战士同时朝前迈开脚步,不约而同的一声“走”,真正是“不用扬鞭自奋蹄”。王国权看我掌犁的技术一点点提高,由衷地笑了。
那真诚的笑容,我永世难忘。


